他自赵光宗身侧坐下，拉过他的右手，将药膏搓热了抹在那只肿伤得发了紫的手心上。

那手心按着一点便疼的厉害，可皮肉的痛不及他心里头痛的万分之一，他一直便没如何在意，不知觉竟然都红肿成这模样了。

赵光宗道：“先生说打了右手心，写字的时候痛才能更长记性。”

赵光宗见祁北南细心的给他擦着膏药，竟还帮着他说话，鼻尖发酸，眼里起了泪珠子。

他识得字，断得文，这都是夫子的功劳，为此也不敢对夫子有不敬重的心，心怀怨怼。

纵是不断的劝诫自己，麻痹自己，可祁北南为他发声的几句话，终还是说到了心坎儿上。

祁北南拍了拍赵光宗的后背，问他道：“你的先生是不是姓陈？”

赵光宗点点头，带着些哭腔问：“你怎知？今儿瞧见的？”

他正色道：“光宗，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并不是不机灵，而是你的夫子秉性不正？”

“瞧你此般，我今日便要去做那个不敬先生的学生。”

赵光宗闻言思绪自想去夫子看重的同窗去……一个是绸缎行富商幼子，一个是县府户房典史的儿郎，一个……

夫子于他非打即骂，确是对同窗间那几位少爷郎格外的和颜悦色。

因他后进，被责打训斥也是情理之中。

祁北南见赵光宗的神色，心中便已有数。

祁北南将在闹市上铺摊儿的事情与他尽数道了出来。

赵光宗闻此，吃惊道：“来买你联儿确是我同窗，年底上我见大伙儿不知怎的分发起春联儿来，连我都得了一副。”

可夫子见了那联儿脸色很是不好，他在私塾中人缘不佳，也未有人告知。

他得知原委，心中更是坐实了陈夫子差别待学子的作为。

即便他如此不敬陈夫子，也未得训斥，他全然不敢想若是自己如此不敬陈夫子当会如何。

“虽说虚心求教固然是好，可他这般不把你自尊颜面放在心上，哪里是夫子所为。”

“若我学业有所提升，夫子是不是就不会那般不喜我了？”

“他哪里是因你学业不好才如此刻薄的，你一心还想着证明给这样的人看，如何值得。”

祁北南顿了顿，道：“你只是一名学子，若要与夫子斗，必是斗不过他去，你在他手底下求学，他有的是法子搓磨你；若你不与他斗，转想讨他欢喜，可他拜高踩低的秉性，如何轻易讨好得了他。”

赵光宗认真听罢，却急忙摇头：“不成。”

“你不知，我七岁那年开蒙便跟着陈夫子，倒也并非是三年恩师情难割舍。只是我爹为着能进陈夫子的私塾已然动用了许多的人脉关系，跑断了腿才将我送了进去。”

原这陈夫子还怪是了不得，他自有秀才的功名不说，家中三代人读书，家父乃举子出身，正任职于学政府上，协助管理县学。

“在陈夫子的私塾读书，只要下过场，即便是未能通过两场考试，也极大机遇进县学去。”

我十岁前住在外祖父家中，外祖是杀猪的屠户，但凡陈夫子家中的人前来买肉，就从未收过一个铜子儿，肉都是捡好的给。”

祁北南恍然，难怪赵里正说家里得咬牙才能在县城看个小院儿，原不是说的谦虚话，当真是家里手有些紧。

他爹也是夫子，底下学子逢年过节确都有孝敬，可他爹从不收贵礼，只收些鸡蛋果菜粗布，不负人家的一片心意便是了。

按道理来说赵光宗家里头已然是没少孝敬，那姓赵的还恁张狂，想来是富家子弟家中打点的数目更是可观。

许是卖弄学识，许或是为着甚么旁的缘由罢。

“若再一味的投入，彼时何来后悔的余地？你姑且还年少，尚有许多重头再来的机会，何苦再浪费钱财精力在这般秉性的人身上。”

当初他可有给你准话，你进了他的私塾他便保你入县学？若不曾，按今时他待你的方式，你觉得真的会如愿吗？”

其实他早就想离了那私塾，只是碍在家里人为他做的，他没法子去开那口。

赵光宗吸了下鼻涕，他抹了把泪珠子：“不，你此番前来对我如此开导，我已然是感动至极。就让我亲自去和爹娘说，我不可再犹豫胆怯了！”

赵光宗抓着祁北南的手，微微发抖，他紧抿着唇，千万句谢不足表达他的心绪。

祁北南从怀里取出了一包糖霜蜜饯，他笑道：“甜的吃了就不哭了。”

……

赵家倒是留他吃夜饭，只是家中有要紧事要说，他一个外人怎好在场。

没在赵家吃晚食，过来方家，不想孙婆子还给他留了饭。

孙婆子给他端出来一碗米水蛋羹，要他把晚食吃了才让接萧元宝回去。

“宝哥儿吃了夜食，发起困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里，喊他去睡，说是怕睡着了你不来接他咧。”

“教二姐儿三哥儿好一通哄才去了屋里，脚脸儿都洗过了，回去只管教他睡便是。”

他和赵光宗说了恁长时间的话，口干舌燥了不说，肚儿也空了。

方有粮冲了个澡进屋来，搭腔道：“赵三郎与你都是读书人，你们说得来多说会儿也是寻常。”

他岔了个话头，道：“咱村上可有甚灶娘灶郎的？”

“咋的啦，家里要做席面儿？”

孙婆子听此顿下手间的针，浑浊的老眼亮堂了起来：“那是好事情咧。要想手艺学得精，就得打小学。”

“多是手艺都传教给自己的儿女，再么都是侄子侄女一系。外人要去学，架儿端得高，先得厚礼备上，再还得考你有没有吃这碗饭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