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秋,一场大雨落幕,义安会龙头大佬伏诛一事随风传遍大街小巷。
李萍听到舒龙的死也只是愣了愣,可在当日阒无人声的夜里,她抚摸着昔日的黑白旧照,一寸照片的如此小,框不下当年情深意切的思念,她嘴里说着:“我不恨你,不爱你,你有这样的结局,只有八个字,咎由自取,报应来迟。”
可为何,泪水依旧滚滚而落?无人知晓。
只是如今,现实种种与爹地之死让这位娇纵大小姐也慢慢成长起来。
商科——枯燥乏味,划掉。
文学——不爱看书,划掉。
十月,本是蓉桂竞芳的时节,舒窈坐在半山别墅的小院里,翻起旧相册,一张一张,有她牙牙学语时,亦有她翻跃篱笆、池塘戏水。
指尖停在相册最后一页,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扯着一根风筝线,仰脸看蝴蝶纸鸢越飞越高。
回忆如断线的风筝,呼啦啦地吹着,拂起她的发丝,吹回那一天。
舒窈拉着长长的风筝线,爹地坐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她咯咯直笑,窗间过马,一恍多年,昔日的欢声笑语,也成了在相册里薄薄一张卷边黄纸。
舒龙走后,李行忙于稳定局势,舒窈也忙,学校里不见班长方诚的踪影,自方二少倒台后,兴华大洗牌,他似乎也随之远赴异国,几个月后,舒窈才收到他自法国寄来的书信。
班上又少了两人,在离别将至的这一年,学习的氛围也变得格外紧迫。
学期末,学业变得繁重,舒窈经常看书到深夜,倘若舒龙还活着,看着如此“努力”的舒窈,恐怕要感动得老泪纵横。
梅清婉要说抱歉,舒窈没所谓地笑:“其实你们没说错,有些事确实是我家人做的。”
两人并肩离去,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舒窈在红绿灯处站定,她望向远方澄亮的天,微微一笑:“也许会去英国,学医吧。”
“嗯。”舒窈重重点头。
“要我喜欢啊?”舒窈耸耸肩,斑驳的绿灯落在她白净的脸庞上。
“要是以前的我肯定会这么说……不对,其实我现在也是这样想的。我甚至会想,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有梦想,有追求啊,好厉害,显得我好废柴!”
她在高一就听陈珍妮说过,梅清婉要去学设计,她想做一位独立室内设计师,梅清婉平时不太笑,安静时,也是清清冷冷一个美人,但提及梦想之时,那双漂亮的琥珀色双眸就像被烟火擦亮的黄昏天,明光烁亮。
舒窈笑容鲜眉亮眼,眼角眉梢都熠熠生辉:“和我很般配,是吧?”
像一团烈焰,灼灼动人。
梅清婉点头说好,舒窈晃一晃手里的奶茶:“来——干杯!”
舒窈喝一口奶茶,与梅清婉挥手道别,一溜风窜上副驾驶位:“你呀,大忙人一个,怎么有空来接我?”
舒窈嘴巴止不住笑,还要轻轻“哼”一声才开口:“光会嘴上说?”
舒窈正要对着小镜子补口红,没听清:“什么?”
“为什么?”舒窈撇过脸,他眼睛很亮,目光如炬地望着他。
“因为。”
他伏下身凑近她,舒窈紧张地睫毛一抖,半阖上眼皮,在狭窄的副驾上缩成一团,视觉失灵后,触感犹为清晰,舒窈只觉得一股儿热气顺着她脖子浮上来,远远近近,像一片羽毛在挠着她,最终停在她唇边,他用含笑的嗓音说:“bb,睁眼。”
倒在李行怀中,两人手臂紧拥缠绕,她任由他温热的舌尖滚过唇齿。
也许困难越大,动力也越足,自从下定决心的那天起,舒窈便开始没日没夜地上课、看书、练题,空了也不闲着,一一查询起英国各大医科院校往年录取成绩,推算自己能考入哪所学校。
李行从浴室里拿出沾水的热毛巾,将舒窈的脸仔细擦干净,才将她抱起,动作轻柔地放在床上。
李行在得知舒窈要学医时,未问为什么,只说:“学医很辛苦。”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眼底,一片温柔意,李行颔首:“嗯,我会陪着你。”
“有的是人想接手,不过有些麻烦东西,我会处理好再走。”
“想就就学,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李行摸摸她的脑袋。
他措手不及地反手搂住她:“大小姐?”
就这么一句话,在那一刹那,舒窈觉得,有李行在,真好啊。
真好。
舒窈仰起脸,笑得灿烂:“没什么,只是想……抱抱你。”
农历春节那天,李行推下手头事务与四九仔们的邀约,带着舒窈回到李萍处。
饭后,李行收拾好厨房,照顾阿妈睡下,一转身,舒窈靠在门边,纤细的指骨晃荡着机车钥匙,学着街边古惑仔,吹声口哨:“靓仔,要不要出去兜兜风?”
说着,一个头盔扔进他怀里,李行戴上:“坐大小姐的车,要不要拿出视死如归的勇气?”
“害怕就抱紧我。”舒窈放下头盔上的玻璃罩,偏一偏头,乌黑的长发在空中飒飒飞舞,带起一缕缕清香,飘进李行鼻腔。
舒窈脚踩刹车,侧目,咬牙:“李行?!”
“再敢乱动,小心我把你摔下去!”舒窈耳根红透。
可恶!真该扇他一耳光。
两人翻身下车,冬夜的维港,北风呼拉拉地吹,如刀子般片片刮过脸,李行站在前方,替舒窈拿下头盔。
“喂,李行,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啊,如果没有我,你也许不会受那么多苦,还有……阿姨她。”她不忍心往下说。
“幸运?”舒窈回头一笑,目如悬珠,亮闪闪两点。
没有回答,零点的钟声适时敲响,舒窈踮起脚尖,霓虹的灯火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两人呼出的雾气在空中交缠。
“是。”
遇见他,亦是她的幸运。
“以后还会有很多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