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夏,舒窈结束了a-level考试,八月底,她超常发挥,取得了一个于她来说惊喜万分的成绩,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她报考了创建于1785年的伦敦医院医学院,努力未被辜负,不日后她顺利收到offer。
与忧心忡忡的李行相比,舒窈对于孤身出国显得很释然,甚至怀着一种期许,一种迫切想要长大、渴望向世人证实自己已然成长的期许。
爹地活着时,她一直躲在爹地的羽翼之下,爹地去了后,她又活在李行的臂弯之中。
在不同肤色的面孔侃侃而谈梦想时,舒窈只写了一个单词:“atonent。”
舒窈想了想,将自己的故事简单说了出来:“我出生在一个有罪的家庭,我的父亲经营着一些黑色产业,但有十多年,我并不以此感到羞耻,我享受着罪恶带来的一切,金钱、地位、权势,被人人追捧着,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那段时间,我始终假装对一切都不在乎,用歇斯底里的面具伪装自己,有时我宁愿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无知任性、只会蛮横发脾气的坏女孩,每当有什么触及到真实的我时,我既希望他能将我一眼看穿,又矛盾地不希望任何人轻易看透我的内心。”
“我甚至不愿意去思考、去努力,‘当个傻瓜无忧无虑活着没什么不好’——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心安理得地活着……直到爹地死去。”
“这是你第一次与人谈论心事么?我是说,你在独自承受着这些情绪吗——负罪感?”威廉问她。
她想起李行,唇边笑容徐徐,半垂的眼却透着一缕哀伤:“可我不想让他再为我难过。”
舒窈望着纸上的单词,再抬头时,她露出一抹笑容,声音清脆而坚定:“有他在,我很幸运。”
人生前十七年,她一直被保护着活着。
异国恋并不容易,尤其是通讯与网络还不算发达的时代。
她一直在想李行,无法期瞒。
从九月初到十二月底,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每周一,邮差会送来最新的报纸与漂洋过海的信件。
她扯开漆印,从第一个字往下读,不愿囫囵吞枣,要一个字一个字逐字看去,可纸有长短,字有尽数,再是舍不得,也只能折好信封,抚摸着信纸,坐在小院长椅上,失神地眺着大雁南飞,她在信纸末轻轻印上一个吻,仿佛他就在身旁。
圣诞当日,同住的室友都去庆祝节日,舒窈在屋里煮着简易火锅。午夜十二点将至,门外传来敲门声,舒窈以为是晚归的室友,前去开门——她直眉楞眼望着来人。
“抱歉,我来晚了。”
她侧过身,看着李行身旁的行李箱:“不走了么?”
舒窈并不知道在来之前李行经历过什么。
他将舒窈撑在墙边,单手摁住她的腰,用力地吻着她的脖颈,在耳廓旁又亲又吮。
灯光本就不算亮,墙角更显得逼仄,他坚实滚烫的躯体像一团火,分明是冬夜,窗外还飘着雪,可在暧昧的喘息声里,谁也不怕冷,只觉得浑身皮肉底下,连血液都在沸腾燃烧,冒着泡泡,
一恍,两人在伦敦数年,舒窈从伦敦医院医学院毕业后,又继续在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深造。
这一番风云动乱,直至97年香港回归祖国方才平息,嚣张跋扈的黑帮们于明面销声匿迹,转入暗线。
毕业后,舒窈拜别导师,回头再看一眼校园,1990年开学时与台上同学念颂着希波克拉底誓词画面历历在目:“作为一名医疗工作者,我正式宣誓——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人类………”
舍不得离开吗?”李行问。
“以后想做什么?回港开家医院,还是——”
李行默了片刻:“别这么问我。”
舒窈一下扑进他怀里,亲一亲他的下巴:“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嗯嗯嗯,这么没安全感呀?怕我喜欢上别人?”舒窈俏皮地眨眨眼,故意说。
他声音很轻,话里的重量却让她怔忪不已。
舒窈与李行携手消失在人潮里,机场正放着一首歌。
“这晚你偶然来,一起与我望海。”
“一切好吗?寻找到真爱吧。”
“我俩有过凌晨,一起看过夜深。”
是林忆莲的《依然》。
末:
又是一个斜晖日落天,香江之上,火红的日轮一如当年,流光霭霭落满江面,一艘艘游轮载着各方来客,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在光阴洪流里往复不止。
随着时钟拨转,时针停在傍晚6时,六声洪亮幽长的钟鸣响彻长空,熙来攘往的星光大道,垂垂老矣的香港老市民热泪盈眶。
昔年何时,一对母子在钟楼注视之下远走他乡,昔年之后,一对双鬓斑白的夫妇在傍晚的黄昏里,在钟声敲响时,在沉寂了近半多个世纪的钟楼前热烈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