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斋双腿已经开始发软,仍是照着司马炼交代的话道:“昨夜我等按大人吩咐办事,可司马炼并不好男色,挣扎间误杀了栖竹。司马炼今日一早便要进宫领命谢恩,命小人将尸身远远地找个地方埋了。小人思来想去,还是先回来禀了大人再行自裁。”
檀沐庭抬了抬下颌,说:“一早便觉得司马炼不简单,既能将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拱手送出以换前程,还能有什么狠不下心的?”说罢又转过头来笑,“自裁倒是不必,他留你一命,说明心里还是有怯,不敢做绝,这样矛盾的人最好拿捏。”
竹斋当即磕头跪谢。
檀沐庭摇了摇扇,起身道:“好好伺候,有事立刻回来禀报。”
竹斋忙道是,千恩万谢地出了檀府。
驾车走远了,一摸脖子,竟是沁了满身的汗。
另一边司马炼进宫,皇帝亲赐了朝服冠带,又在会同馆设宴。皇帝未驾临会同馆,司马炼回清枝胡同时已过晌午。
宫中赏赐早已送来,竹斋手脚麻利,一个人倒也勉强能应付得来。见司马炼回来,放下手中物事上前,关了院门后才小心翼翼道:“陛下赐了不少奴婢,小人将他们先安排去了新宅,只等您一声令下咱们就搬了。”
司马炼嗯了一声,走进屋内双臂一展。
竹斋先是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换衣裳,于是赶紧上前替他解了袍服大带。
除去累赘,司马炼活动了下筋骨,又问竹斋:“去见过檀大人了?”
竹斋道是,将今日同檀沐庭所言尽数告知他,末了又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小人落到檀大人手中,只怕死也落不下个全尸。公子大恩,小人无以为报。”
司马炼笑了一下,又问:“你是怎么跟的檀沐庭?”
竹斋老实答道:“檀沐庭在十数年前便开始豢养死士,他的法子是遍寻街头路边乞食的小儿,再挖一处约五六丈深、百丈宽的巨坑,边缘用桐油抹匀,这样里面的小孩儿就出不来。他日日命人吊下一桶水,不给吃食,里头的人想要喝水,便要去跟人抢…”
司马炼皱眉,问:“喝的还能抢,不给食物如何能活下来?”说到此处脸色又是一变,“难道说…”
竹斋也白了一张脸,他垂下眼道:“人只有水喝,就算没吃的,撑个三五天不是难事。但没水又争抢不过的,只能等死。头两天饿着没那么难捱,第三第四日时,便觉得习惯了,只是没力气而已。可过了五日、七日,有人死了,躺在地上,太阳一晒,闻着皮肉便觉得有点儿香,于是开始生扯了人肉吃。连着几日没进食,一旦吃起什么来都是囫囵往下吞,咬了腮肉都不觉得痛。见第一个人吃,起初还有些害怕,可饿急眼了,便也不顾了…”
饶是司马炼也未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残忍之法。
但凡涉盐粮的,无一不富,檀家又是米商起家,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出生在这种家庭,有些纨绔子弟的癖好倒能理解,只是其人性竟沦丧至此,却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
“据小人所知,除却饿鬼坑外,还有猛兽五毒坑。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对他个个死心塌地,不是钦佩,而是畏惧。”竹斋继续道,“小人是从蛇爬坑出来的,但小人本就是南疆人,自小见的蛇比树枝还多,所以没遭多大罪。栖竹却是饿鬼坑出来的,我不杀他,他也要杀我,于是想着信公子一次,看能不能挣回一条命。”
司马炼看了看他,又说:“只要你老老实实跟着我就好,我再如何,也不会平白折磨人。”
竹斋又是一番跪谢。
皇帝赐了府邸,不住便是不领这个情了。好在家中本就清贫,没有什么可搬的。竹斋替他收拾了几件衣裳,主仆二人便出门了。
沈家门前还挂了一只王八壳,三月春风吹,吹得王八壳子不断碰门,咔咔作响。
司马炼闻声回头,无奈一笑后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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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皇帝出了万清福地,不过是钦点了头名,又在宫中走了几遭。内阁诸事依然多上报赵元直。
赵元直看过后先奉来定合街由萧扶光定夺,彼时萧扶光已经侍奉景王服过药,站在门前粗粗翻看奏章。
“这些我不能批。”她还给赵元直,“你拿去给陛下看。”
“这如何使得?!”赵元直听后直皱眉,又朝内望了一眼,小声问,“殿下还未醒?”
萧扶光轻轻点头。
看着她略有憔悴的面容,赵元直也不免失落。
赵元直又道:“殿下突发恶疾,陛下却蠢蠢欲动,越是这个时候,郡主越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父王排兵布阵近七年,便是将秋闱春闱全放给我,你们也倾力相助,我也难说能同他抗衡。”萧扶光开口说,“死心塌地跟随陛下的不过司马炼那几个,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他已坐上太极殿,你还要越过他来问我,若是被他抓到反而对你不利。”
赵元直道:“我自会小心,郡主也多留心。”
萧扶光说好,亲自送他出了门。
赵元直此行是带了林嘉木来的,林嘉木未入门,只在府门外候着。萧扶光看到了他,不过漠然一望,并没有说什么。
赵元直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先前事景王不假,如今同光献郡主不够熟络也是真。原想着这位小林大人同郡主是好友,他能借着东风同郡主关系更近一层。可谁成想小阁老死了这么久,郡主却愣是将一颗心盘成了望夫石,连林嘉木的面儿也不肯见了。
早便听说萧氏出情种,不论男女,十个里有九个都要栽在一个“情”字上。
第379章
淬火焚心(五)
皇帝赐的宅子位在宫城东南处,距清枝胡同远,却离定合街很近。前后有寺改道观,西面隔一条街便临着姜崇道的宅院。若是想拜访景王也不难,向北一拐便是了。
他搬家动静不算大,但人人一早便听说状元郎要来,多闭上了门,只露出一条门缝,大小模样各异的眼睛叠了一竖排,正偷偷观望。
状元郎下了马,身形倒是高大英武,一张脸倒是清俊白净,倒像是个文武兼备的美男子。
可惜可惜,状元这头名是将妻子供出去才换来的,再英俊再不凡呢,里头芯子怕是烂出了水了——不然礼部尚书张贴金榜的时候帝京有些头脸的都在榜下捉婿,就连三甲末名那位年过花甲的都被人抢走,为何不见人争抢这相貌堂堂的状元郎呢?
看够了,左右邻里街坊派仆人出来清扫门前,边扫边说晦气。
比起昨日遭受的待遇,眼下简直不值一提。司马炼什么都没说,同竹斋一道入了院。
皇帝赐下仆婢十余个,另配四房美妾,算是做了个贴补。不大的宅院人多起来,也算热闹。只是除了竹斋,人人总要往状元郎身上瞟。
美妾们见他生得玉树临风,倒是长舒了一口气。只是搬进来后除却第一眼,再没见着他人。次日凑在一起合计,状元郎竟也没入别人的房,不知是喜是忧。大着胆子去他房中请晨安,只一个半大孩子忙前忙后地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