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来,嫌人家是女流;人家例行办事,嫌人家不会来事。”陈九和嗤笑一声,又伸了个懒腰,“不过我才懒得再去辩解呢,我替人出头,到头来不惩他们,却要罚我。”
林嘉木收拾了箱笼,沉默起身向外走。
陈九和也不留恋,二人一起离开内阁。
只是前脚刚走,后脚白隐秀便来寻人,听说他二人刚走,又出了内阁去追。
追至铜驼街口,人流渐渐拥挤,他越过熙攘人群去看,见林嘉木与陈九和二人离他渐远了。
白隐秀没有逗留,当即便回内阁复命。
萧扶光听罢,托腮道:“等他们过年回来后便知道了。”
白隐秀点了点头。
这个年过得也十分无趣,因是司马廷玉走后的第一年,银象苑的人纵有再多的点子,也不敢大操大办。
好在有个好主人,萧扶光仍然记得派红利,金银细软粪土似的往外掏,活成了个土财主。
可小冬瓜却开心不起来,眼看着如今大家都越来越好,只有郡主来去都是孤孤单单的。他在心里将沈磐和白隐秀等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心说司马炼是不成了,这俩也是吃干饭的,白瞎了张好脸。
正月初二,还在拜年的时候,却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起因是某朝臣携妻子赶赴家宴,发现妻弟竟与南齐党人结交厮混,当下惊出一身冷汗,欲要妻弟将人送离京中。妻弟却觉得节里赶人不好看,打算再留个两日,自己也跟着去南方开开眼。未料正月初五出京时却因符籍身帖造假,一行人被尽数扣留。这原不算什么大事,可因魏齐四年前战过一遭,又有朝臣家眷涉及其中,小事也成了大事。而在盘问之下,众人惊奇发现并不止这朝臣妻弟一位,还有其他朝臣竟偷天换日买娶南朝女为妾室。结亲与交友,自然结亲是大事,这算是破罐子破摔,一下牵扯出了十来个人,皆是京中叫得上名的臣子,甚至还有内阁中人。
林嘉木回京后,从陈九和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我当初还以为郡主只罚咱们呢,我还骂了她好久,真是不该。”陈九和越说越兴奋,“看来郡主是有自己的法子。我就说,女人嘛,心眼儿小得很,睚眦必报。谁在背后说她,她全记着呢,只等一个机会就将人一网打尽——那天同咱们理论的几个舍人都进去了,眼下诰敕上缺了空,新来填补的还得是她的人。”
第355章
千金不换(三十一)
林嘉木听后,面色显然没有之前那样平和了。
他早该想到的,她不是那样狠心绝情之人,她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林嘉木甚至认为,就连近月来的冷淡也不过是她的计策之一,她不能同他这样的阁臣走得太近,简而言之算是对友人的另一种保护。
比起那几位舍人,林陈二人的罚俸压根就不值一提,更不要说渺渺无期的五杖。不过阁部中私下另有传闻,说光献郡主听不得逆耳之言,但凡有说她一句不好的,散了之后便要有人来捂嘴了。更有甚者,说摄政王得了急症,医治后迟迟不见好转,不得已才让光献郡主理政。
白隐秀说这些时,萧扶光还未表态,然而这话同样也传入景王耳中。
景王闲居许久,这次却来了银象苑。
白隐秀心中也对其中某些传闻有些疑惑,在见到景王精神焕发的模样后,打消了疑虑的同时也舒了口气。
萧扶光每每看到父亲,整个人身上的刺儿就像抖落了一样——无论什么人,心中总归要有一份依仗的,有个疼爱自己的父亲,这就是她的底气。
景王拿出一物道:“今日你戴上这个去。”
萧扶光双手接过,见是一根平平无奇的乌木簪。
她虽有些茫然,却将簪子紧紧攥在手中。
景王看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萧扶光招来清清和碧圆,二人重新替她梳了头。
簪子不济梳篦方便,梳篦只需插在发上即可,簪子却要起髻,因头发再长,束成髻不过一手抓,是以不少女子梳假髻。
碧圆端着假髻就要替她戴上,却被她拂开了。
“我不用这个。”萧扶光摇头说,“那些人本就对我凌驾于他们之上而愁闷,我总得低调些,不然真打起来给我一下扯出来了可如何是好?”
她故作轻松,碧圆和清清看在心里却是不好受——多好的主子,她们这些亲近的人再清楚不过,可到了外头却要各种受编排。
乌木簪再搭华裳便不合适了,好在柜子里还有件鸦羽裘,既简单又隆重,不至于失了体面。
萧扶光走后,清清收拾了梳妆台。碧圆在干别的,却没有偷懒——她抱着一条七宝琉璃珠,祈求佛祖能够听见,能让主人做事不被小人绊脚。
许是碧圆的祈求有了佛祖回应,又许是光献郡主本就适合在风云朝堂中。今日她来内阁,召集了所有人来大堂。
白弄儿与白隐秀兄弟一左一右,中间便是险些做了女储君的光献郡主。平时大老远地扫过几眼,今日离得近,总算看清楚其面目。
她坐得正,腰杆直,穿着琉璃蓝的绣襦,身后挂着一件黑沉沉的鸦羽裘。首饰不多,只头顶一根乌木簪盘了个髻在头顶,乍看之下竟有几分景王遗风。饱满的额头下是端正标致极了的五官,弯眉杏眼,面白似雪,红唇如血,分明是风华绝代的面孔,然父女在情爱上却是同出一辙地执拗。
谁能想到,宗室内居然出了这般情种。
赵元直很给面子,带着头朝她拱手。
郡主之名,亲王之实,便是跪行大礼也不过分。有赵元直起头,服气的不服气的,也跟着揖了下去。
萧扶光眼神扫过他们,看到林嘉木时也未多做停留。
“我来了有些日子,不过没同诸位打过招呼。我是想,或早或晚,总有一日能见着。”她道,“我今早来得比平日晚,是因见街头有人闹事,便停下来观望,如此便迟了一刻。”
她顿了顿,众人便知接下来才是要言。
“男子打架用拳头,女子打起来却会互薅头发,于是围观人便说女子不讲理又不体面。”她笑了笑,年轻的脸畔上瞬间生辉,“殊不知女子无论在闺中时还是出阁后,都是守最多规矩的那一个。也并非不讲理,而是思量上就有区别,言多则失,反倒会使自己陷入另一种僵局。薅头发也是,既然自己的拳头不够重,索性取巧制胜。”
萧扶光说罢,见众人不语,又抬了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