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为司马宓做点儿什么,她心里才能好过些。
这个机会很快便来了。
十二月初一这日,风大得出门都要迷了眼,这种天气下皇帝提前开了一炉丹,分赐诸位官员。
闵孝太子薨得离奇,虽然同皇帝炼出的丹药并无关系,但好端端的人谁会没事服食含带朱砂的东西?
说归说,可皇帝赏赐便是莫大荣耀,统共就一炉丹,满打满算不到二十颗,二品以下你就是想要还没有呢。就算不吃,放在家中供起来,人前十分有面子。
就在当日,林嘉木散值时见陈九和已经换好衣服便要离开,压低了声音问:“今日蒙阁老不是说得了赏赐心情好,要请阁部去鸿运楼么,怎的你不去?”
陈九和笑道:“嘉木,你是死心眼不成?蒙阁老这话分明是冲你说的。蒙小姐给沈淑宁下绊子不成反倒惹一身骚,虽说沈磐不打算追究下去,可眼下蒙焕秋不正着急要同你修好?女子面皮薄,这是要长辈替她说话来了。内阁没有你林嘉木,这顿饭吃着没意思。”
“此事是蒙小姐有错在先,不干沈姑娘的事。”林嘉木正色道,“就算蒙阁老要说和,可遭殃的是沈御史,我不可能替沈家兄妹说原谅。”
“但他是阁老,他做东,你不去也得去。”陈九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上次宿醉之后,我回到家就见你嫂子抱着肚子在抹眼泪,给我吓得立马酒醒了。如今我可不敢得罪你嫂子,还是早早回家的好。”
陈九和说话间已收拾好了,左右看看无人,压低了声音对林嘉木说:“京中不是最近流传一副什么《怀玉图》么?你若有,便将它烧了罢。郡主动了先帝留下的那支禁卫,白弄儿正在四处抓起头的画师,谁若是私藏郡主画像也要一并抓起来处置。”
陈九和知道林嘉木的心思,他的警告不无道理。林嘉木虽没有《怀玉图》,却感激陈九和的提醒,最后目送他离开了。
小宴设在鸿运楼,先前是在“聚福园”,如今在最深最宽绰的“鸣九皋”。母老虎们归了山,二位阁老腰都舒展了几分,眯着眼看帘幔后的琵琶女红酥手拨弦跟唱《平沙落雁》。
阁老们说话,下头人不敢插嘴,听他们连襟聊夫人们的家事,无外乎哪个外甥想要进京供职,或是某远房明年来京参加秋闱——秋闱多是各州府组织,帝京既为首善之地,自然也有,且声势浩大,若家中有阁老这样做高官亲戚,哪儿还有在地方考的道理?
林嘉木跟着同僚不断举杯,前面喝得太急,反应过来时酒气便上了头。他停了杯,寻思一会儿怎么找机会出酒散气。
袁阁老似乎看出他不太舒服,笑着说:“嘉木酒量不行啊。”
“年轻人嘛,能喝到现在已是不错了。咱俩像他这个年纪时不还是两杯就倒?”蒙阁老说罢又转头来看他,温和道,“你出去透透气吧。”
林嘉木心说蒙阁老怪体贴,谢过后便离开坐席。
他去了茅厕,净了手后又在园中转了转。
当看到廊下那抹矮小的身影时,林嘉木便高兴不起来了——怪不得蒙阁老今天这样好说话,原来是有备而来。
备的是蒙焕秋。
蒙焕秋看到他,还没开口,泪便唰唰地流了满脸。
“嘉木。”她哽咽道,“最近去找你和嘉楠,总是不见你们。是我一时心急糊涂,这才冤害了沈小姐…”
她说着便要上前,却见林嘉木抗拒地后退了两步。
蒙焕秋当下就变了脸色,泪珠还挂在腮边,眼底的愧疚却立即消失无影。
“嘉木,有那样的奴婢将沈淑宁和她哥哥带大,你真觉得他们干净吗?”她梗着脖子道,“依我看,分明就是他兄妹自己做了坏事,最后却推出个老婢来顶包!”
“就算事实如此,又干蒙小姐何事?”林嘉木忍无可忍,沉着脸道,“沈姑娘脾气好有雅量能容人,最要紧是不拘小节,嘉楠她们很喜欢她,我亦十分欣赏沈姑娘。”
蒙焕秋听后,一张小脸在月下渐渐变得煞白。
“林嘉木,我讨厌你!”她丢下这句话,捂着脸跑开了。
林嘉木原有些酒劲上头,眼下被蒙焕秋一激,心中那股郁气竟散了。冬风吹酒醒,只觉得浑身舒坦。
舒坦完了又头疼——蒙焕秋是被蒙阁老娇惯大的,他这下要如何回去呢?
第288章
万里天风(四)
酒过三巡,两位阁老喝得舌头都大了。人还是规规矩矩的,可眼神早就飘了,飘过琵琶女那双红酥手,飘向窗棂间隐约难见的月牙。
林嘉木离开后,席间便只剩了自己人,也能敞开了说话。
蒙阁老道:“秋闱在明年八月,拟定名单还要提前数月,你我应尽早从族中挑出可靠人才来京,届时操作一二,秋闱便不成问题。”
“那是,毕竟往年春秋闱也有…”袁阁老说到此处却又不继续了,只递给他一个眼神。
“只是银两难筹,”蒙阁老叹道,“上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只要司马宓能离开阁部,一切自然好说。”
失去儿子的司马宓就像折了翅膀的鸟,就算你是阁老又如何,大魏是萧氏的大魏,景王能将你抬上天,也能让你摔下来。
袁蒙二人多年来的郁闷如今烟消云散,自觉日后在内阁无往不利,高兴之余不免又多饮了两杯酒。
推杯换盏间,尚还记着帘后的琵琶女是唯一外人。
蒙阁老笑着招手,琵琶女抱琴来到他们跟前,琵琶遮住了她半边脸,花青袍裹不住雪白肩颈,肌肤如玉寸寸展现在人跟前,饶是阁老们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琵琶女上前来先敬了杯酒,又自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纸张来。蒙阁老当是这几月账单,借着微醺酒力睁眼想要看清楚,琵琶女又捱了过来,莹润细腻的肩头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蒙阁老想起司马宓之前纳的小妾,年轻女子都这般水灵灵的劲头,不知有多妙。而自己家那只河东狮已老衰,腰如没系好口麻袋般松松垮垮,一张老脸似长了霉斑的橘皮,穿金戴银简直俗不可耐,更不要说琵琶了,弹个棉花还勉强凑合。
林嘉木不在,一室之内具是早就栓得死死的自己人。蒙阁老雄心顿起,直接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划拉上自己大名,又拉过琵琶女的手笑:“曲儿弹得真好,嗓子也好。你来多久了?鸿运楼怎还藏了这么个宝?”
“妾是新人。”琵琶女娇羞一笑,半边脸瞬间生辉。
蒙阁老打了个酒嗝,问她:“我怎么瞧你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