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握着半块残缺玉珏,指腹摩挲着珏身刻的北斗纹路。山道两侧的招魂幡足有两人高,幡面绘着扭曲的骷髅笑脸,幡绳上串着风干的人耳,风过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极了孩童磨牙。他踩着湿滑的石阶上行,靴底突然硌到硬物——石缝里嵌着半枚泛黄的人牙,牙龈处还粘着干枯的肉丝。
“七月半,嫁新娘,新郎躺在棺材上~”沙哑的歌声从雾中飘来,拐过弯道,便见个驼背老妪挎着竹篮,灰白的头发用红绳捆成小辫,正机械地撒着纸钱。纸钱落地时竟不沾泥,反而泛着幽蓝荧光,陈风挑眉,手按剑柄刚要开口,老妪突然转身,眼窝深陷如黑洞,嘴角咧到耳后:“郎君来迟了——”
话音未落,手中纸钱突然化作千万只灰蝶,振翅声如暴雨打叶,劈头盖脸扑来。陈风剑鞘横扫,却见蝶翼上的鳞粉簌簌而落,沾到皮肤便泛起麻痒。“闭气!”暗褐色的身影从树影里窜出,守村人甩出的雄黄粉在半空炸开,火星般的粉末扑向蝶群,灰蝶发出尖细的嘶鸣,聚合成半透明的女子身形,袖中甩出的缠尸绳带着腐草气息,直取陈风咽喉。
陈风旋身错步,剑刃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却在触及绳身时察觉异样——那绳子竟似活物般蠕动,表面覆着细密的尸蟞壳。守村人趁机将铜锣磕在树桩上,“当——”的巨响震碎蝶群,灰蝶消散前,陈风分明看见那女子眼中映着自己幼时的模样。
破庙的飞檐挂着蛛网,网中央悬着风干的猫尸,四爪朝天如在招魂。陈风用剑鞘扫落供桌上的积灰,七八个胭脂盒整齐排列,盒盖雕花竟是交缠的人指骨。他凑近一闻,盒内凝固的“胭脂”散发着浓重的尸臭,细看才发现是混合了香粉的人血,表面还浮着几丝未化的尸油。
“客官看看,这黛色可衬奴家?”尖细的嗓音从供桌后传来,陈风猛地转身,只见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正对着铜镜描眉,鸦青的眉笔实则是根人指骨,指尖还沾着新鲜血肉。她脖颈处有道尺长的缝线,黑褐色的尸水顺着领口往下淌,浸透的衣襟下露出青白的皮肤,胸口纹着半朵枯萎的黑莲。
“别看她眼睛!”守村人的铜锣砸向铜镜,镜面应声而碎,却在碎片落地前,陈风瞥见镜中映出的背影——月白道袍,发尾系着银铃,正是他记忆中母亲的装束。女子尖叫着转身,指甲暴长三寸,指尖泛着紫黑尸毒,却在陈风挥剑斩断她右手时,断手处爬出拇指长的尸蚕,虫身沾着血珠,顺着石缝迅速钻向祭坛方向。
陈风按住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剑尖指着女子逐渐溃烂的面门:“谁教你画这张脸?”女子咯咯笑出声,面皮突然如蜕皮般剥落,露出底下爬满蛆虫的骷髅头:“玄风真人说,这样才能留住他的小风儿呀——”
山涧深处腾起腥雾,十六个纸人抬着朱漆血棺踏雾而来,纸人眼窝点着鬼火,嘴角用金线缝成微笑状。走在最前的唢呐匠腮帮鼓如蛤蟆,铜制唢呐泛着暗红,吹出的《哭七关》曲调诡谲,本该低沉的丧乐却带着尖锐的颤音,像有人用指甲刮擦棺板。
“阴人上路——”唢呐匠突然转头,眼球凸出眼眶,眼白爬满血丝。血棺剧烈晃动,棺盖“砰”地弹开,腐臭扑面而来,陈风瞳孔骤缩——棺中腐尸面容竟与自己分毫不差,十根手指缠着红绳,绳头系着极小的铜铃,随棺木震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以血为引,五鬼听令!”守村人咬破掌心,血珠滴在地面瞬间化作青面獠牙的阴兵,手持锈刀拦住纸人队伍。陈风挥剑劈向腐尸,剑气却在触碰到红绳时如泥牛入海,红绳反而泛起金光,将他的手腕勒出血痕。“苗疆情蛊绳!”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告诫,这绳子用养蛊人的心头血浸过,专吸至亲之人的阳气。
腐尸突然睁眼,眼瞳全是黑瞳,咧嘴露出锯齿状的牙齿,红绳如活蛇般射向陈风咽喉。他旋身避开,剑刃在月光下划出“苏秦背剑”的弧度,自腋下反穿而出,却见红绳上的铜铃突然齐鸣,震得他耳膜生疼。
腐尸胸腔突然裂开,拳头大的金蚕蛊破体而出,虫身泛着金属光泽,口器喷出银丝,在半空结成青面傩面。守村人将铜锣倒扣,锣面浮现出六十年前的场景:玄风真人穿着祭服,在青铜鼎前将金蚕蛊植入孕妇腹中,鼎中血水翻涌,漂着无数生辰八字的木牌。
陈风下意识触碰蛊丝,脑海中突然闪过片段:暴雨夜,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他跪在破庙,玄风的手按在母亲腹部,金蚕蛊的红光透过衣襟……“砍断艮位蛊丝!”灰仙的残识在识海炸响,他这才惊觉四周的丝线不知何时缠上了四肢,血珠沿着丝线倒流,在地面开出漆黑的莲花。
蛊阵骤然收缩,丝线嵌入皮肉,陈风感觉每根血管都在被拉扯,低头看见伤口渗出的血珠竟逆着丝线向傩面汇聚。守村人用铜锣砸向傩面,却被弹开数丈,锣面上多了道裂痕,露出“育莲篇”三个字的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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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吞噬蛊丝,山体发出闷响,裂缝中露出青铜祭坛,坛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中央铜鼎盛着发黑的胎盘,边缘摆着九十九具死婴骸骨。玄风的残魂从莲心升起,半透明的手掌托着颗跳动的心脏,心脏表面缠着金蚕蛊的丝线:“风儿,你本就是我种下的引魂莲——”
陈风的剑在半空颤抖,眼前闪过童年记忆: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玉珏,说“去哭丧岭找你父亲”,却没告诉他父亲是炼蛊的妖人。守村人突然扯开上衣,胸口的黑莲正在绽放,花瓣间隐约可见银铃碎片:“我们都是他用金蚕蛊培育的活祭,六十年前那批婴尸,只有你和我活了下来——”
话音未落,祭坛震动,铜鼎中传来婴儿的啼哭,陈风握剑的手第一次发抖,他看见玄风残魂的指尖划过心脏,竟在表面映出自己幼时的脸。
骨简上的朱砂字已褪色大半,陈风勉强辨认出“丙寅年七月初七”“九十九具同辰婴尸”“引魂莲开则灵门启”。守村人敲响九声铜锣,每一声都震得祭坛震颤,鼎盖“当啷”落地,露出里面浑身贴着符咒的婴尸——它的瞳孔与陈风一模一样,脐带还连着胎盘,正用沙哑的声音喊着“爹爹”。
“玄风为了打开灵界之门,用秘法让九十九个孕妇怀上同辰胎儿,再取婴尸炼蛊。”守村人声音哽咽,“你母亲拼了命保你出生,却被他种下金蚕蛊,我……我是当年的守鼎童子……”婴尸突然甩出脐带,如灵蛇般缠住陈风的剑,符咒顺着剑身蔓延,所过之处,剑柄上的八卦纹渐渐黯淡。
陈风咬破舌尖,喷出的金血溅在符咒上,发出“滋滋”声响。婴尸惨叫着蜷缩,符咒剥落处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肤,却仍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爹爹……为什么不要我……”血水顺着祭坛流回铜鼎,玄风的残魂在鼎中大笑:“你杀的是自己的同命蛊啊!”雾中浮现出襁褓中的婴儿,眉心点着朱砂,正是陈风幼时的模样。
守村人突然冲向铜鼎,后背的黑莲炸开,飞出的银铃碎片嵌入玉珏:“师父!弟子替您赎罪了!”他的身体如纸片般干瘪,临终前指向祭坛深处:“去苗疆……找戴银凤簪的蛊婆……”陈风眼睁睁看着他化作飞灰,手中的剑“当啷”落地。
山体崩塌如天崩地裂,陈风抓住空中飞出的半块玉珏,与守村人那半拼合的瞬间,荧光闪烁,完整的地图浮现,箭头直指西南苗疆。灰仙的遗音在风中消散:“找戴银凤簪的蛊婆……她知道玄风的过去……”
他转身欲走,身后山壁轰然剥落,千具青铜傩面嵌在岩层中,排列成北斗七星状,每具傩面的嘴角都挂着银铃。枯树顶端,尸香魔芋正在开放,巨大的花苞渗出汁液,腐鱼与檀香交织的气味扑面而来,花蕊的形状竟与灰仙附身时的形态一模一样。
陈风握紧玉珏,指腹触到嵌入的银铃碎片,耳边忽然响起母亲哼唱的童谣,与哭丧婆的调子诡异地重合。远处传来隐约的唢呐声,这次吹的是《哭七关》的正宗丧调,却比之前更凄凉,仿佛在为整个哭丧岭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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