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尴、尬。
她快速将耳机线卷缠入兜,根本不愿意再抬头看人,只垂着脑袋轻点两下就算作回应。
太糗了。
等到站下车之后,她匆匆就往校门口跑。
书包绑好在椅凳,她这才有些挫败地将兜里的耳机线掏出来,扔进桌洞。
还是好尴尬。
手肘被人猛地一撞,书册随之滚落在地,同桌嘻嘻哈哈地冲进来,把书包往座位上一扔,又和人勾肩搭背地走出去。
她的座位被老师安排在倒数第二列,按进校测验的成绩来排,排在如今班级的倒数十名后。
但林喜朝惯常不去提醒与计较,她将周围人对自己的刻板态度尽收眼底,也更仔细起自己待人接物的处事方式。
早自习下课的十分钟,江春华发放了一个学生资料表,让大家填写一下个人信息、家庭住址、父母电话。
是该填现在住的千樾山吗?还是得填她自己家?
“你爸叫刘产?我去不是吧,你爸既然叫这个当初怎么没把你流了呢哈哈。”
他在座椅上扭动不止,各种内涵,动静大到林喜朝的桌面都在轻晃。
“你居然住在栾岗?”同桌斜眼看她,夸张笑道,“你这也住太远了吧?你每天几点钟来上学?”
“真的牛,这么远还不住校?”
同桌跟后排学生讲,朝她竖了竖大拇指,“都在四环边上了,每天照常走读。”
“你转来一中真是废老劲儿了吧,学得这么辛苦,何必。”
“学霸失敬。”
她转学测验的分数堪堪擦过一中录取线,其实远远达不及收录标准,除非每年补交一笔超高择校费。
平行班的老师在将她划班录入时面露难色,互相推诿,可以预判及料定她难以跟上教学节奏。
奖章及分数会将学生们划为三六九等,而空空如也的林喜朝,是序列在及格线上的次要品,她比谁都有自知之明。
江春华的声音从后门突兀传出,同桌立马噤声,迅速将语文书给翻开。
“林喜朝,要填你现在的地址,要准确的,不是联系不上的。”
林喜朝和江春华对视良久,迟迟不肯动笔。
于是弱声回答,“江老师,这个地址是对的,就是我家。”
快上课了,江春华也懒得跟她争论。
她见她迟迟不动,蹙紧眉,再次点了点她表格,
教室里从江春华跨进来时就已鸦雀无声,此时大半个班的视线都聚焦在林喜朝身上。
她耳根已经有些发红,违抗也不过一秒,咽了口唾沫,低下头,拾起笔,将栾岗给重重划掉,填写上千樾山。
江春华拿起教案往前走,又朝林喜朝一指,“等会儿你和他俩一起上讲台。”
苟方许吹了声口哨,有些幸灾乐祸地瞧她,“难兄难妹呀学霸,等会儿借我抄。”
……
讲台上四面黑板,林喜朝站在左数第二格,一笔一画地在黑板上专注默写。
收录在班长桌上的资料表已经被尽相传阅,大家对下课发生的那茬事有无聊好奇心,于是找到缘由之后,便开始了对她居住地址的议论。
“没什么好避的吧,我们学校住越溪春那块儿的也不少,也没像她一样避吧,还得让江春华喊着改。”
有细小的笑声不断传出,穿杂进她粉笔的刷刷声中,仿佛是成群老鼠在咬啮墙角。
【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
芙城富人圈也就这么大,千樾山所在的西区-越溪春这块儿更是老芙人心中的奢门贵地。
更别提千樾山,住里面的
林喜朝不明白这个道理也要懂得避嫌,她用手掌肘揉着耳朵,这四面八方的话已经严重干扰到她背诵的思路。
“徘徊……”
他见她不回答,还加大了背诵的音量,将他的问询完完全全地排斥在外。
“能别说话了吗?”
“你也是真的很吵。”
这声响不小,引起所有人注意。
“哦嚯嚯。”
林喜朝闭了闭眼,深沉呼吸。
粉笔磨出的白沫将掌心扑得灰腾一片,她毫不顾忌地往裤腿上擦,借此契机,将自己无处安放的视线定格在地板。
她有些错愕。
“今天我在公交车上碰到你们了,36路。”
“所以你和柯煜一个小区,应该是认识的?”
“那你们怎么一起上车?”
“那我还看到他在跟你说话?”
她抿唇如实说,“可能是我刚好坐他附近,有点干扰到他,他只是在提醒我而已。”
“哦。”
说来也好笑,这是她转来这么多天里第一次有人主动加她好友,或许是因为千樾山,因为柯煜,但千樾山她只是寄住,她和柯煜的真正交集,也不过一句话的时间。
教室前门,江春华走上讲台。
“下课聊。”那女孩说。
-
“我想早点去教室看书,还有两三个星期就要月考。”
她听到动静抬头看去,俩人不小心对视上,林喜朝低了低眉,很快别开目光。
柯煜从客厅穿过,他看着林喜朝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背上的书包沉重,压在她瘦弱的肩脊,她手里甚至还拎着袋来不及吃的早饭。
“打车。”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可能在躲,但她已经无暇顾及太多。
整栋教学楼都很安静,天色暗如夜深,被宽大校服包裹的林喜朝,坐在狭挤逼仄的座位椅上,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她近乎麻木偏苛地努力着。
一定要够刻苦才对。
一中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认定成绩可以消除她破格录取引发的自卑,认定只要够优秀,就不会再有家境和见世面上的隔阂与偏见。
学中的第一次月考,她依然考得极差,班级排名不进还退,就连成天插科打诨的苟方许都比她高出两名。
“我的天,学霸你怎么还没我高啊,你学那么吃力我看着都难受,不是,你每天背书背得嘴唇子都脱皮了,笔芯都要用掉一盒了,怎么还只考这么滴点儿啊。”
“就这点儿分,哥们用脚写都比你考得高。”
沮丧到萌身退路,沮丧到想要转回二中,每天上学成了一件相当抑郁的事,当她放到优秀人扎堆的环境中里,时刻都觉得自己窘迫鄙微,那也是她第一次和妈妈发生争执。
“可是我很笨。”
“怎么办呢?”
“没办法呀。”
“你肯定是还不够努力,你得比他们更努力,懈怠的时候多想想爸爸妈妈,我们为了你都很不容易的。”
但她也多么希望能够接收到一点鼓励式教育,譬如能耐心询问她退缩的源头,譬如能关怀下她在一中就学的境地,不要用苦痛和付出来表彰自己、顺带磨砺子女。
林喜朝擦掉自己的眼泪,在这一刻觉得和妈妈无法沟通,于是走出门外。
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学校的总分排名就已经通报到各个班级。
林喜朝这才发现柯煜在开学典礼讲的那句,“好好学习,争取能离我近一点儿。”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她想。
周围的人在讨论他为什么不读国际部,同等资产的孩子要么已经在国外,要么预备出国,而他非要选择留在普通的实验班,按照一个既定的寻常路子走,也依然将他们这群,要学到“头破血流”才能看到出路的平凡学子,挤压到道尽途殚。
今天是春分,很快就将迎来一场连绵阴雨。
球场内,柯煜远投了一个三分,身姿飒爽,球友们冲他振臂高呼。
此刻,已经成为一种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