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气愈发寒冷，气温已至零下。

她抬腕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搓搓掌看天，“不会真能下雪吧，我收到气象台预警了。”

车停入库，柯煜从座椅后排提拉出金榜的箱子，边关车门边回，“那你今晚上留我这儿守夜试试，我琢磨着半夜能下。”

说到这趴，林喜朝突然就有些紧张，“我好久没见过叔叔阿姨了，他们是不是和从前一样？”

柯煜把她的外套锁链拉至最顶，捉了她的手放进自己兜里，拍拍小姑娘的脸，“你就做自己就成，你也和从前一样。”

林喜朝攥紧了柯煜的手。

偶然窥看到的一次父子相处，各自的神情都很不耐，态度还比不上矗立在一旁的下属。

柯父平静看过来，眉眼和柯煜五分相似，周身是常年在高位浸淫的不怒自威，气势凛然。

嘴边跟了一句微声训话，听到电话那边的回应，他抬手睨了眼腕表时间，轻轻皱眉。

林喜朝对柯煜“pisi”“pisi”两声，打着眼色示意她想先进家门了。

众人在饭桌边坐下，柯父还在外边电话，听戚瑾说，三个小时后的飞机，人还要去一趟香港。

“他要是实在忙就让他喝口汤就走，我已经让司机在外边等着了。”

戚瑾睨他一眼，跟着就把视线移到林喜朝身上，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住，柯煜摇摇头，淡声回，“喜朝更不去，人刚刚还跟我说柯叔叔太凶，打招呼都不搭理。”

柯煜岿然不动，抬起眼和自个儿妈对视。

……

林家难免会拘谨，柯煜作为小辈一直在饭桌上调节气氛，话题由他起头，聊他和林喜朝的大学，聊下学期的打算，聊林家的生意，再顺便起身倒酒，斟饮，周旋在长辈身边。

饱食带给人热意，桌上正是温情时刻，众人轻声絮语，只剩下碗碟碰撞的细小声响。

“诶，外面下雪了。”

林喜朝腾地转头，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无法收敛的震惊。

院子里此时正闭着灯，林喜朝只能看清白如星芒的絮体，纷繁又无声地铺满黑夜。

看不清。

她转头正准备征询长辈，迎面就对上了柯煜相当嘚瑟的目光，这人满脸都挂着“吊不吊，我真的好吊”的自嗨表情，没等林喜朝开口，他已经先一步离座起身。

黄澄灯下，丰雪漫天，视线之中一片银白素裹，无数的晶莹在夜色中寂寂垂坠，大雪塞住了所有的声响，世界尽白。

柯煜揣兜倚靠在门廊边，闲闲自夸，“还得是柯煜。”

“脏不脏？”

林喜朝踮踮脚，眼眸亮晶晶地对柯煜笑，“现在可算是尝到了。”

他心口有些微不可察的疼痒。

柯煜走过去和林喜朝十指相扣，两个人呼出的雾气交缠在风雪中。

“好什么？”

“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就是这样了。”

柯煜沉默，捏了捏她的手，“还有个东西，你还没告诉我。”

他带她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个笔记本。

厚厚的笔记本翻开，上面是一张张拼贴画。

但是在两个人相遇之前，柯煜在国外游离奔走的那段时间，他一直没停止过每日记录。

林喜朝一页页翻着，后摇乐队的海报上张贴着卑尔根的天鹅和日落；南加州的晨曦像融了一半的黄金，明暗光线的交界处，柯煜正踩着冲浪板被海水扑打；京市livehoe的店址、10秒黑场的彩排间隙、拼接上了他从程叩泊饭店外，拍到的林喜朝饥肠辘辘的沮丧身影。

林喜朝扼住呼吸，僵硬地蜷起手指问他，“你现在怎么不拍了？”

林喜朝手指有些微抖，她抿唇静默，翻开笔记本的下一页，无法克制地睁大眼眸。

糊成不可辨析的墨团。

看到的这一刻，她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炉火中炭烤，劈里啪啦地裂出一些烧焦的晦涩情绪。

“当然了。”

他露出有点小得意的表情，“我喜欢的姑娘第一次给我写情书，在这种年代，不得作为家书留给我后辈看看？”

她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

“所以你当时是想说些什么？”

“好想听。”

“听到了，我也觉得这会儿就是我最好的时候了。”

他轻敲纸面，给她支招儿，“你现编一个也成啊。”

但她还清楚记得，记得——

柯煜略一回忆，“一天？”

她指甲紧陷入掌心，迟缓点头，“你想不想……再看一遍？”

柯煜把笔电放上床，从一中的官网上找到了历届艺术周学生展品，他点击林喜朝那一届，对应班级，打开短片。

这个短片从点灯之后她就再也没回顾过，如今和柯煜重头再看，有种在主动剥离内心的羞赧感。

——我希望故事的有一个角度是在记录我们的。

一中预备铃刺响，字幕消失，主观镜头晃动上摇，一只手推开高二五班的后门，匆匆进教室掏课本。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课本放上桌的时候，旁边人推过来给她带的早餐——

拍摄者小声说了句谢谢。

“但其实……”林喜朝细细看着屏幕上跳切的画面。

“其实她有一个特别契合她的战友，如果一中生活是黯淡枯燥的，那我觉得，她自有值得记录的绚烂和同盟。”

笔尖刷刷写个不停，草稿纸划破两层，却依然步骤卡壳，公式错误，思路混乱。

于是贯穿整个短片，她的镜头都将僵持在这道未解题上，林喜朝在和徐媛媛协助剪辑时，将她的部分打碎分插，作为某种时间区划，标识着一天的递进。

“数学真的好难啊。”林喜朝边看边感慨，“她把素材交给我的时候，一直在担心要是剪进正片被别人看到，大家会不会觉得她太轴太笨。”

林喜朝短瞬静默，然后缓缓摇头。

“因为我那会儿和她无差。”

下一个拍摄者，记录的是一中流浪猫救助协会的日常。

“你不知道？”

林喜朝了然，“其实整理这段素材之前，我也不知道一中有这种协会。”

林喜朝呈述的事实在视频中一一展现。

“不过那个时候你已经转学了，可热闹了那块。”

柯煜看着她不停地解释这个视频的拍摄思路，解释大家的缘由和动机，但是，

林喜朝微微一怔，耳际的发丝散落在脸侧，柯煜抬手将其挂去脑后。

林喜朝滚咽了下发干的喉口，呼吸突然变重。

电脑被更端正地摆至柯煜的面前，她拉回进度条。

她拍摄的画面，都是环境交代的空镜素材，好像只是在做无意义的转场，方便过渡不同的镜头片段。

林喜朝指着视频慢吞吞回，“这几段是我拍的。”

“这些地方，你都还记得吧？”

她继续说，“你经常出现在这几个地方。”

“所以。”林喜朝纾了口气，坦然回答，“这几个镜头里，其实都有你。”

她更坚定地说，“你是我想做这条片子的源头。”

柯煜有些懵顿，他长睫虚虚上抬，眨眼的速度都放缓，他迅速转回颈又从头拉了一遍画面。

，群体庞大，他哪怕逐帧寻找，也依然辨认不出自己。

他当然认不出来，但林喜朝知道他就在那里。

如果要知道她的告白，字迹潦草，删改又撕碎的情书并不能代表所有。

林喜朝轻咬住干瘪的唇瓣，艰难说，“我后来常常会想到那一天，想到我当时要是勇敢一点，早一点把心里话跟你说清楚，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柯煜，你之前在琴岛对我说，那次就差一点点。其实在我这里，也是差了一点。”她声音有些微抖，“你差的也许是时机，而我差的是不论时机，也该一以贯之的坦荡坚定。”

他眼睑有些薄红，缓慢泅出氤氲的湿气，水汽漫开的同时，他听到林喜朝说，

林喜朝抬起眼，五指交握住他的手，“我们俩，现在都是最好的。”

柯煜把她搂抱在怀前，按下开始键，继续看着屏幕。

最后一幅，以林喜朝做结尾。

窗外的雪下得极安静，仿佛又回到记忆中的冬天，凛冽湿冷，在分离未发生之前。

——最后一刻，就停在我们凝望于此。

——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梁启超。

番外可能要等挺长一段时间，因为这个季度事情挺多，写完正文也想先停一段时间，换换脑子。

别的暂时不知道该说啥了，等我理一理自己的废话，总之，先到这里，感谢大家，也暂时性地拜拜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