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摆一掀起来,就看见了她的肚皮,布满了密恐患者看见都要一激灵的白色条状凹坑,像是烈日暴晒下开裂的土地,像是开裂的土地上纵横交错的干涸河床水系。
蔡秀芹还不到60岁,身上皮肤都还保有弹性,独那一处不同,萎缩、下垂,死气沉沉,却是这具身体曾经孕育过生命的证明,也记录着新生命是如何在发育的同时,不自知地撕裂了母体的青春。
时婕不记得她见过蔡秀芹的肚子,或者是见过却没留意过,蔡秀芹也不曾提起。要是蔡秀芹拿这肚皮挟恩图报,她必然被激起逆反心,问一句:“我求着你生我的?”但蔡秀芹没有,她对那些纹路视而不见,好像早就对身体上那部分丑陋熟视无睹了,这却让时婕难受起来。这是蔡秀芹诞育她的铁证,无可辩驳的。
二十八年前,她在她的子宫内,从一个受精卵,到面目模糊的胚胎,寄生于她的血肉之中,一切生命所需,全靠彼此相连的一条脐带。她之于她,便如天地鸿蒙、造物主创世。而二十八年后,她们却好似仇人,真不知是做女儿的不幸,还是当妈的不幸。
时婕背过身抹了把泪,没让她看见。
拆完纱布,蔡秀芹就比划着跟时婕要镜子,她知道自己发不出声音,就不再试图说话,全靠一双手比比划划,时婕看明白了,猜到她是想看伤口长啥样,却装作没看懂。
蔡秀芹气得把被子拍得啪啪作响,换了种比划方式,左手平摊,右手攥成个鸡头,悬在左手上反复摇晃。
“哦,纸笔?”时婕十分无奈地又看懂了。蔡秀芹立马点头。
时婕只得跟护士要来纸笔,蔡秀芹一拿到,就写了俩大字附加仨感叹号“镜子!!!”
时婕悄悄瞥了眼她的刀口,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包,最后只抽出张湿巾,“没带镜子,谁能想到还要用镜子啊?算啦,等回家再看嘛!来,我给您擦擦脸。”
蔡秀芹拍开她的手,笔尖往纸上重重戳了又戳,态度坚决,十分执着。
“让我上哪儿给您弄镜子啊?真没有!”
蔡秀芹眼睛一转,落到手机上,时婕想抢都来不及,被她打开相机,调到前置摄像头,盯着屏幕中的自己,她看着看着,表情变得难以言喻的悲伤。
一条15c伤口,荡在锁骨上方,像道黑红色的微笑。
时婕知道蔡秀芹一向爱美,这岁数上,出门前还要挑一番衣服搭配,描眉涂口红。这么长而深的一道伤口,以这个年纪的皮肤愈合能力,会留下怎样一条疤痕?时婕不忍再看她的表情。
这之后,蔡秀芹就有些蔫吧,但不妨碍她在时婕让她不顺心时,用纸笔吵架,在时婕找来的纸上,拿时婕找来的笔,写字骂她。但时婕这时的心态超好,甚至看她妈有话骂不出,只能气鼓鼓埋头写字的样子,觉得像是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居然偶尔还看出了一点点可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