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里聆听巴蜀回响

第194章 铁血川军:三百万出川骨,十三万归乡魂(1 / 1)

1937年深秋,成都锦江码头的石阶被晨露打湿,像蒙了层薄霜。码头上挤满了人,蓝布衫、灰棉袄、补丁裤……涌动的人潮里,最扎眼的是那些穿军装的身影。他们的军装颜色驳杂,有的还留着军阀混战时期的番号;草鞋上沾着不同地方的泥——有的带着峨眉山的青苔,有的混着嘉陵江的沙,有的裹着川西坝子的稻壳。

一个梳着发髻的妇人挤到队伍前,往儿子兜里塞油纸包。"狗剩,"她的手在发抖,油纸包上的红绳结打得格外紧,"这里面是你爹去年腌的腊肉,花椒是后山摘的,够你吃半年。"那士兵咧嘴笑,露出豁了的门牙,却没看见母亲转身时,偷偷抹了把眼泪。旁边的老汉解开烟袋,把烟叶往士兵兜里塞,铜烟锅在阳光下闪了闪:"抽口家乡的烟,打仗有精神。"

码头上的木船"嘎吱"作响,船板上站满了川军将士。有人枪杆上挂着油纸伞,说是婆娘给的,"下雨能遮,晴天能挡太阳";有人背着土布包袱,里面是老娘纳的鞋垫,针脚密得能数出个数;最年轻的那个兵,怀里揣着块麦芽糖,糖纸被体温焐得发黏,是妹妹塞给他的,说"含着甜,就不想家了"。

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一天出发的,只是川军出川的先头部队。在长达八年的抗战里,共有350万四川青壮年从这里、从无数个类似的码头和路口出发,走向枪林弹雨的前线。当1945年抗战胜利的消息传来时,归来的川军只剩下13.7万。锦江码头的石阶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却永远记得那些草鞋踏过的声响,记得那些再也没回来的脚步。

一、从"窝里斗"到"一条心":川军的觉醒

四川的军阀混战,曾是全国的笑柄。1930年代的川渝大地,大小军阀加起来有几十个,今天你占了成都,明天我抢了重庆,隔三差五就枪声大作。有次刘湘和刘文辉在岷江两岸交火,打了三天三夜,最后清点伤亡,双方加起来不到十人——原来士兵们举着枪瞄准,一看对面是二舅,赶紧把枪口抬高一寸;再瞄准,发现是三叔,干脆蹲下来抽袋烟。

"内战打得再凶,也是自家兄弟的事。"川军将领杨森常对部下说,"可日本人来了,那是要刨咱祖坟的。"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的消息传到四川时,刘湘正在成都的医院里咳血。青瓷痰盂里的血珠像一朵朵凄艳的红梅,他猛地把电报拍在案上:"告诉委员长,四川出兵三十万!再出三百万壮丁!"

当时的四川,刚经历过旱灾,百姓们吃观音土的都有,可征兵令一下,各地的报名点排起了长队。在自贡的盐井边,盐工们扔下扁担就报名,晒得黝黑的脊梁上还留着抬盐筐的压痕:"咱挖了一辈子盐,也该去挖鬼子的心脏";在南充的田埂上,农民放下锄头就参军,裤脚还沾着泥:"日本人占了地,咱种啥都没用";甚至有个叫"王保长"的地方小吏,曾经为催粮款和百姓吵过架,此刻却第一个报名,说"以前对不起乡亲,现在要去赎罪"。

有个叫周大贵的老汉,带着三个儿子去报名。征兵的军官说"家里得留个种",老汉把烟锅往地上一磕:"三个都得去!我周大贵这辈子没读过书,就知道'国'字比'家'字大。"后来这三个儿子,只有最小的那个回来了,少了条腿,怀里揣着两个哥哥的骨灰坛,坛子上贴着红纸条,写着"大哥周建国二哥周卫国"。

1937年10月,第一批十万川军徒步出川。他们沿着川陕公路往北走,白天顶着太阳,晚上踩着月光,草鞋磨穿了,就用破布裹着脚走。走到陕西时,天开始下雪,雪花落在单衣上,转眼就化了,冻得人直打哆嗦。有个新兵从没见过雪,伸手去接,冻红的手指捏着雪花笑:"这白花花的,像咱四川的。"旁边的老兵叹口气,把身上的薄被披在他肩上。

当时的阎锡山看着这群"叫花子兵",眉头皱成了疙瘩。他的晋绥军穿得整整齐齐,棉军装、皮帽子,见川军士兵冻得啃冰块,不仅不给棉衣,还在会上骂他们"抗战不足,扰民有余"。有次川军的一个连饿得不行,偷偷摸进晋绥军的粮仓,扛了几袋粮食,阎锡山立刻上报蒋介石,说川军"目无军纪",硬是把他们赶出了山西。

美国记者霍尔多·汉森在报道里写:"这恐怕是中国最差的军队了。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背着古董级的步枪,有的还叼着烟杆,看起来更像一群土匪,而不是士兵。"可他没看到,在从山西开往山东的火车上,一个川军士兵正用冻裂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枪杆上的腌菜坛子——那是他娘给的,说"想家了就闻闻,像娘在身边"。

二、滕县血:用骨头垒起的防线

1938年春天,台儿庄战役打响前,李宗仁看着地图上的滕县,手指重重敲了敲。这座山东小城是台儿庄的北大门,必须守住,可手里实在没兵了。参谋犹豫着说:"还有被阎锡山赶出来的川军第22集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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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仁心里没底。这支川军刚到山东时,正赶上大雪,士兵们还穿着单衣,冻得直跺脚。有个叫赵大奎的士兵,草鞋磨穿了,光着脚在雪地里走,脚趾冻得发紫,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徐州的百姓看不过去,家家户户拆了棉被,给他们做棉衣;鞋铺的师傅连夜赶制棉鞋,纳鞋底的线拉得"嗡嗡"响:"不能让四川娃冻着打仗"。

川军将士捧着带着体温的棉衣,眼眶都红了。一个老兵摸着棉衣上的补丁,对同乡说:"自打出川,这是头回有人把咱当亲人。"第122师师长王铭章在动员会上,把百姓给的棉袄穿得整整齐齐,领口绣着朵梅花——那是个山东老太太亲手绣的,说"梅花耐寒,像你们四川人"。

3月9日,日军的先头部队扑向滕县。坦克像铁壳虫一样爬过来,炮火把城墙炸得"轰隆隆"响,碎石块像雨点般落下。王铭章的士兵们躲在战壕里,用步枪打飞机,用手榴弹炸坦克。有个叫陈幺娃的士兵,被炮弹片划伤了肚子,肠子都流了出来,他却捂着伤口往前爬,说"要把鬼子引开",最后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爆炸声里,他的蓝布衫飞了起来,像只折了翅膀的鸟。

打到第三天,城里的弹药快用尽了。王铭章让人把战马杀了,分给伤兵吃,自己却啃着树皮。有个副官哭着说:"师长,咱突围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铭章指着城外:"你看那些百姓,他们把门板都卸下来给咱当掩体,咱能走吗?"他掏出怀表,表盖里嵌着全家福,妻子抱着五岁的儿子,笑得温柔,"我王铭章这辈子,对得起这身军装,对得起四川父老。"

3月17日夜里,日军的炮弹炸塌了指挥部。王铭章的腿被埋在瓦砾下,鲜血浸透了棉裤。他摸着怀表,声音轻得像耳语:"告诉娃,他爹是打仗死的,不是孬种。"当日军冲进城时,他挣扎着站起来,举枪打死两个鬼子,然后把枪口对准了自己。城楼上的川军士兵看见师长倒下,疯了似的冲上来,有的拉响手榴弹,有的抱着鬼子跳城墙,最后剩下的几十个士兵,把炸药包堆在祠堂里,喊着"四川不灭",引爆了最后一声巨响。

滕县陷落了,但川军用全军覆没的代价,为台儿庄大捷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后来打扫战场的百姓说,滕县的每块城砖上都有血,有的砖缝里还嵌着四川口音——那是士兵们最后喊的"杀"。李宗仁在回忆录里写:"若无滕县之死守,焉有台儿庄之大捷?川军以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

三、广德魂:绝命书里的家国

1937年冬天的广德,冷得能哈出白气。饶国华的第145师刚到这里,就遇上了日军的精锐部队。这支川军连像样的棉衣都没有,有的士兵还穿着草鞋,冻得脚趾发紫,却硬是在城外的竹林里挖了战壕。

饶国华是资阳人,家里是佃农,小时候放过牛,知道百姓的苦。他常对士兵说:"咱穿军装,不是为了欺负人,是为了护着人。"出川前,他把家里的田产卖了,换成粮食给部队,妻子哭着说"家里就这点念想了",他摸着妻子的头:"国没了,家还能有啥念想?"

日军的飞机炸了三天三夜,竹林被炸成了秃桩。饶国华的士兵们躲在战壕里,用步枪打飞机——子弹打在机身上,像敲锣一样响;用手榴弹炸坦克——抱着炸药包往坦克底下钻,往往没靠近就被炸飞。有个叫李狗剩的士兵,被炮弹片划伤了胳膊,鲜血染红了半边军装,却咬着牙往枪里压子弹:"俺爹说了,四川人不怕疼。"

打到第五天,全师只剩下不到三百人。饶国华躲在一间破庙里,给蒋介石写绝命书。油灯下,他的手冻得发抖,字却写得格外有力:"职部官兵均已殉国,职不忍苟活,现决心与城共存亡。望我全军将士,继续杀敌,勿以职为念。"

写完信,他对着四川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第一个头,给生他养他的老娘;第二个头,给相濡以沫的妻子;第三个头,给那块他再也回不去的土地。他掏出怀表,那是妻子送的结婚礼物,表盖里嵌着全家福,妻子抱着儿子,笑得温柔。"来生还做四川人,还打日本人。"他说完,拔出佩刀自刎,年仅43岁。

广德陷落了,但饶国华和他的士兵们,用生命拖延了日军的进攻。后来有人在破庙里发现了那封绝命书,纸页上还沾着泪痕。当地百姓把饶国华的遗体埋在山坡上,每年清明都去祭拜,说"这个四川将军,是为咱死的"。

四、雪地里的草鞋:被小瞧的"双枪军"

川军刚出川时,有个不雅的外号——"双枪军"。意思是他们除了步枪,还带着烟枪,打起仗来抽几口烟,看起来吊儿郎当。阎锡山就是因为这个,死活不愿意接纳他们,在会上拍着桌子骂:"这样的兵能打仗?纯属浪费粮食!"

可在山西的雪地里,人们才看清川军的真面目。邓锡侯的部队穿着单衣,踏着草鞋,在忻口和日军血战。士兵们把烟枪扔了,说"要烟枪没用,要鬼子的命才有用";他们把稻草塞进草鞋,说"脚暖了,心就热了";他们甚至把棉衣让给伤员,自己冻得嘴唇发紫,却依旧冲锋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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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狗蛋是营山人,出发时娘给了他一块腊肉,用油纸包着,说"饿了就啃一口"。在忻口的战壕里,他把腊肉分给战友,刺刀削腊肉的"沙沙"声,在炮声里格外清晰。日军的坦克冲过来时,他看见班长抱着炸药包冲上去,棉衣被气浪掀得像面红旗,他也跟着冲,腿被弹片划伤了,流着血还往前跑,直到把最后一颗手榴弹扔进日军堆里。

夜里煮雪水喝时,邓锡侯看见赵狗蛋的脚冻得肿成了馒头,草鞋上的红绸——那是他妹妹的嫁衣拆的——结着冰。老司令把自己的羊毛袜脱给他,说"咱四川人,脚暖了,就能走到胜利那天"。赵狗蛋后来牺牲在娘子关,怀里还揣着那块没吃完的腊肉,油纸包上的"川"字,被血浸得通红。

美国记者霍尔多·汉森后来在报道里改了说法:"我错了。这不是最差的军队,而是最勇敢的军队。他们没有好装备,却有最好的心脏——那颗愿意为祖国跳动到最后一刻的心。"

五、死字旗:向死而生的勇气

在四川大邑的建川博物馆里,有一面特殊的旗帜。白布已经泛黄,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死"字,旁边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分。本欲服役,奈过年龄。幸吾有子,自觉请缨。赐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这是1938年,四川安县的父亲王建堂给儿子王麟的礼物。当时王麟报名参军,父亲没钱买别的,就亲手绣了这面"死字旗"。他把针扎得又深又密,手指被扎出血,滴在白布上,成了个小小的红点。送儿子出发那天,老汉把旗系在儿子腰间:"记住,咱四川人,死也死得有骨气。"

王麟带着这面旗,转战山西、山东、湖南,旗角被弹片划破过,被血浸透过,却始终系在腰间。1941年,在长沙会战中,他为了掩护伤员撤退,被日军包围,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清理战场时,人们在他怀里发现了这面旗,上面的"死"字被血浸得发黑,却依旧透着股狠劲。

这样的故事,在四川处处可见。有个叫刘淑芳的妇人,送三个儿子参军,给每人缝了件背心,背心上绣着"精忠报国":"你们爹死得早,娘没啥给的,就给你们这四个字";有个叫周老汉的农民,把家里的耕牛卖了,换成子弹捐给部队,说"牛没了可以再养,国没了,啥都养不成";甚至有个五岁的娃娃,把压岁钱塞进征兵干部手里,说"买子弹打鬼子",硬币在桌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响。

六、大后方的热血:不穿军装的战士

当350万川军在前线厮杀时,四川的大后方,也在为抗战拼命。重庆的兵工厂里,女工们三班倒,机器转得"嗡嗡"响,手指被轧伤了,裹块布继续干,说"多造颗子弹,前线弟兄就多份保障";成都的粮库里,农民们推着独轮车送公粮,车辙在地上压出深深的痕,说"前线弟兄要吃饭,咱饿点没关系"。

抗战八年,四川提供了全国三分之一的粮食。有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百姓们吃观音土充饥,却把仅有的存粮交给国家。有个叫张婆婆的老人,把家里最后一斗米捐了,说"我一把老骨头,饿几天没事,年轻人打仗不能饿肚子",最后饿晕在粮站门口。

为了修建机场,四川出动了250万民工。他们没有机械,就用锄头挖,用扁担挑,用石碾子压。在成都太平寺机场,民工们光着脚踩在滚烫的水泥上,脚被烫得起泡,却没人叫苦。有个十二岁的娃娃,跟着爹来修机场,用小锄头刨土,汗水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修好了机场,飞机就能去打鬼子了。"

这些不穿军装的战士,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国家。有个叫王秀芝的护士,在后方医院里照顾伤员,每天给伤员喂饭、换药,累得倒头就睡。有次伤员疼得喊娘,她就握着伤员的手,说"我就是你娘",眼泪掉在伤员的手背上,温乎乎的。

草鞋踏过烽火路:350万川军的生死壮歌(续)

七、归来:13.7万双草鞋的足迹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过四川的山山水水。成都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正讲到"薛仁贵征东",突然有人冲进来说"鬼子投降了",满茶馆的人愣了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茶碗摔在地上碎成八瓣,没人心疼。

在重庆的码头,搬运工们扔下扁担,扯着嗓子喊"胜利了",回声在江面上荡开,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有个老汉抱着码头的石柱哭,他的三个儿子都出川打仗了,只有二儿子的信来过,说"在湖南挺好的",剩下两个,像石沉大海,再也没消息。

而在成都的少城公园,幸存的川军将士们聚在了一起。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坐着轮椅,有的由战友搀扶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风霜。最显眼的是个独臂老兵,空荡荡的左袖管系在腰间,右手举着一面褪色的国旗,旗杆是用步枪枪管改的,上面还留着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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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锡侯拄着拐杖走过来时,掌声突然响了起来,断断续续,却格外有力。他的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当年那个在忻口雪地里把羊毛袜让给新兵的将军,此刻看着眼前这些残缺的弟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他举起拐杖,对着西南方向——那里是四川的群山——深深鞠了一躬:"我们,回来了。"

人群里突然有人哭出声,像颗火星落在干柴上,哭声响成一片。有个老兵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出发前和娘的合影,照片上的娘还没白发,此刻他用没了手指的手摸着照片,说"娘,我回来了,可好多弟兄没回来"。旁边的士兵拍着他的肩膀,也掏出自己的照片——有的是妻儿,有的是爹娘,有的是家乡的老房子。这些照片,陪着他们走过了八年烽火,边角磨得卷了边,却成了活下去的念想。

1. 独腿老兵的骨灰坛

在这群幸存者里,有个叫罗二娃的老兵,少了条腿,拄着木杖,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布包是蓝底白花的土布,上面绣着朵芙蓉花——那是他婆娘绣的,说"芙蓉花是咱四川的花,带着它,就像我陪着你"。

有人问他包里是啥,他解开布绳,露出两个黑陶坛子,坛子口用红布封着,上面贴着红纸条,写着"王大哥之灵" "李二哥之灵"。"这是俺一个班的弟兄,"罗二娃的声音沙哑,"王大哥是班长,四川渠县人,打滕县时为了救俺,被炮弹炸没了,俺只捡到他这块手表。"他从坛子里摸出块锈迹斑斑的手表,表盖早就没了,指针停在3点17分——那是滕县陷落的时间。

"李二哥是重庆人,会唱川剧,"罗二娃摸着另一个坛子,眼睛亮了些,"他总说打完仗要去成都唱《出师表》,说要让全四川都知道,咱川军没孬种。他在常德牺牲的,被毒气熏得说不出话,最后拉响了手榴弹。"

从山东到湖南,罗二娃带着这两个坛子,走了三年。有次过湘江,木船翻了,他不会水,却死死把坛子举过头顶,被救上来时,人冻得发紫,坛子却没进水。"俺答应过他们,要把他们带回家,"罗二娃把坛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两块稀世珍宝,"他们爹娘盼不到儿子,俺就当他们的儿子,给他们养老送终。"

后来罗二娃回到重庆老家,把两个坛子埋在自家院里,种了两棵黄桷树。每年清明,他都拄着木杖,带着酒和腊肉去祭拜,给树浇水时就念叨:"王大哥,李二哥,今年的新米下来了,你们尝尝;咱四川的橘子红了,比你们当年吃的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有人在应和。

2. 无字家书里的牵挂

在归乡的队伍中,有个叫陈春生的老兵,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装着几十封没寄出的信。这些信有的写在烟盒背面,有的写在报纸边角,有的甚至写在草纸上,字迹歪歪扭扭,却都叠得整整齐齐。

"这是给俺婆娘的,"他拿出一封写在烟盒上的信,纸都发黄了,"打台儿庄那会儿写的,刚写好就冲锋了,没来得及寄。"信上写着:"秀莲,俺今天杀了两个鬼子,枪打得准吧?你放心,俺一定活着回来,给你盖三间瓦房,再给娃买支钢笔......"后面的字被血渍晕开了,看不清写了啥。

"这封是给俺爹的,"陈春生又拿出一封,写在草纸上,边缘都磨破了,"俺爹是个老秀才,总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他送俺参军时说'保家卫国,才是最高品'。这封信写在他去世那天,俺听老乡说的,没敢写太伤心的话,怕他在天上惦记。"

最特别的是一封无字信,只有张白纸,上面用血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川"字。"这是给俺们排长的,"陈春生的声音低了些,"排长是成都人,没成家,说他的家就是四川。他牺牲前让俺给四川写封信,说'告诉家乡,俺没丢脸'。俺不会写字,就用俺的血画了个'川',他肯定认得。"

回到成都后,陈春生把这些信埋在了锦江边的一棵银杏树下。他说:"这些信,有的是念想,有的是遗憾,让它们陪着锦江水流吧,流到每个川军弟兄的家乡去。"每年秋天,银杏叶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金箔,陈春生就坐在树下,给路过的娃娃讲信里的故事,说"这些字里,都藏着四川人的骨头"。

3. 13.7万双草鞋的分量

据战后统计,八年抗战中,350万川军出川,阵亡26万,负伤35万,失踪3万,最后归来的只有13.7万。这个数字背后,是26万个永远留在异乡的灵魂,是35万个带着伤痕回家的躯体,是无数个破碎的家庭。

在成都的川军抗战纪念馆里,有面墙专门陈列着"归乡者名单"。泛黄的宣纸上,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名字旁边画着"?",表示平安归来;有的画着"△",表示负伤;有的画着"×",表示牺牲。这些名字大多是三个字:张富贵、李有财、王长生......都是些最普通的四川名字,却在烽火里活出了最不普通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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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解员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赵大奎",说:"这位老兵回来时,少了条胳膊,却带回了全连弟兄的遗物。有个新兵的麦芽糖,还没吃完,糖纸都粘在一起了;有个老兵的烟杆,铜烟锅磨得发亮,上面刻着'抗日'两个字。"

名单的最后,有行小字:"尚有3万余众,下落不明。"这3万人,有的可能埋在不知名的山坡上,坟头长着野草;有的可能沉入了江河湖海,尸骨无存;有的可能被当地百姓收养,忘了自己叫啥,只记得"俺是四川人"。

有个叫刘老汉的归乡老兵,总爱在名单前徘徊。他说自己记性不好,记不清战友的名字了,就想在名单上找找,看能不能想起点啥。有次他指着一个名字"周小胖",突然哭了:"这是俺同乡,南充人,总爱偷藏锅盔,说'饿了能顶半天'。他在山西冻得发烧,还硬说没事,最后咳着血牺牲了,怀里还揣着半块锅盔......"

4. 和平年代的回响

1946年春天,成都举办了"川军归乡暨阵亡将士追悼会"。锦江边上搭起了台子,台上挂着"抗日英烈永垂不朽"的横幅,台下站满了人,有归乡的老兵,有烈士的家属,还有普通的百姓。

当哀乐响起时,全场的人都低下了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手里捧着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军装,笑得一脸灿烂。"这是俺儿,"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厉害,"出川时才18,说打完仗就回来娶媳妇,可俺等了八年,只等来这张照片......"她把照片贴在脸上,泪水打湿了照片上的军装。

归乡的老兵们抬着花圈,缓缓走上台。花圈上的挽联写着:"三百万儿郎出川,血洒山河惊日月;十三万壮士归乡,魂牵桑梓励后人。"独臂老兵代表全体幸存者发言,他举起断臂,声音响彻锦江两岸:"俺们回来了,但俺们永远忘不了那些没回来的弟兄。他们的血,染红了咱中国的土地;他们的魂,永远守着咱四川的山山水水!"

许多年后,当年的归乡老兵渐渐老去,但他们的故事,却像锦江的水,代代流淌。在四川的许多地方,都能看到"川军魂"的纪念碑:有的刻着"无川不成军",有的刻着"草鞋踏过烽火路",有的刻着那350万和13.7万的数字。

有个叫王小川的年轻人,是川军老兵的后代。他爷爷当年出川,回来时少了条腿,却总说"能活着回来,就对得起牺牲的弟兄"。王小川听着爷爷的故事长大,后来成了一名军人,他说:"爷爷那代人用草鞋和血肉守护的,俺们要用钢枪和青春守护。"

在川军抗战纪念馆的出口,有面留言墙,上面写满了参观者的话:

"爷爷是川军,牺牲在滕县,我替他来看一眼——成都 李明"

"四川人的血性,刻在骨子里——重庆 张婷"

"350万出,13.7万归,每个数字都是一段忠魂——北京 王建国"

最显眼的是个孩子写的字,歪歪扭扭,却用了最红的笔:"谢谢爷爷们,我会好好读书,保卫中国——成都 赵川川"

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留言墙上,那些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350万川军的身影。他们穿着草鞋,背着步枪,从历史的深处走来,走过锦江的码头,走过滕县的城墙,走过常德的街巷,最后站在和平的阳光下,笑着说:"看,这就是我们用命换来的中国。"

如今,锦江的水依旧东流,少城公园的银杏依旧在深秋泛黄,川军将士们曾经踏过的土地上,建起了高楼大厦,跑着汽车火车。但每当风吹过四川的群山,仿佛还能听见那熟悉的四川话在喊:"杀——!"那声音混着麦浪的沙沙声、竹林的簌簌声、江水的哗哗声,成了这片土地永远的心跳。

这心跳里,藏着350万川军的热血,藏着13.7万归乡者的牵挂,藏着一个民族永不屈服的灵魂。它告诉我们:有些牺牲,永远不能忘;有些精神,永远要传承。因为那是用草鞋踏过烽火路的勇气,是用血肉筑起长城的担当,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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