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紫荆山里的少年锋芒
广西桂平的紫荆山总被浓绿的雾气包裹,1831年石达开降生时,窗外的老榕树上正栖着一群白鹭。父亲给他取名"达开",盼他能"达则兼济天下",却没料到这个孩子日后会搅翻大清的半壁江山。十五岁那年,石达开已长成身高六尺的少年,既能在碾米坊帮着算清几十户人家的账目,又能在晒谷场上单手举起三百斤的青石磙——这力气让路过的镖师都啧啧称奇,说他"天生一副将军骨"。
那时的紫荆山像个装满火药的药桶。地主的粮仓堆得冒尖,佃户们却只能嚼着树皮过冬。有天夜里,石达开看见邻村的阿婆抱着饿死的孙子,跪在地主家的石狮子前哭到天亮,他攥着拳头在祠堂的香案前立誓:"若有一日掌权柄,定让天下人有饭吃。"这话被路过的洪秀全听见,这个穿着宽袖长衫的客家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兄弟,这天下,该换个活法了。"
1847年的火把照亮了紫荆山的夜空。石达开变卖了家里的田产和碾米坊,带着三百多乡邻加入拜上帝会。他亲手打造了二十把虎头枪,枪杆上刻着"杀尽不平"四个字,分给最勇猛的弟兄。金田起义那天,他骑着白马冲在最前面,红绸战衣在朝阳里像一团燃烧的火,枪尖挑着清军千总的首级,身后的队伍喊着"斩邪留正"的口号,踏过桂平的晨雾向永安城进发。
永安建制的金銮殿上,洪秀全将鎏金的"翼王"印玺交到他手里。印纽上的飞翼纹路闪着冷光,石达开单膝跪地时,听见殿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那声音像潮水般漫过城墙,让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榕树下听的童谣:"白鹭飞,乌云散,穷人翻身把家还。"
二、长江浪里的铁血统帅
太平军的战船在1854年的长江上排成长龙,石达开站在"太平"号旗舰的船头,望着九江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曾国藩的湘军炮艇正横在江心,黑黝黝的炮口像一群窥伺的野兽。他让人搬来一坛桂林三花酒,给每个炮手斟了半碗:"今日要么把酒庆功,要么马革裹尸,弟兄们选哪样?"三百个炮手齐声吼道:"庆功!"声音震得江面上的水鸟都飞了起来。
那场仗打了整整四十天。湘军的火攻船趁着东南风冲过来时,石达开正站在船尾擂鼓,鼓点急如暴雨。他看见火舌舔着自家战船的帆布,突然脱下棉袍蘸了江水,光着膀子带头扑火。士兵们见翼王如此,纷纷跟着跳进火海,有的用棉被捂,有的用钢矛挑,竟硬生生在火墙里撕开一道口子。当太平军的红旗插上九江城楼时,石达开踩着清军的尸体走上城墙,发现砖缝里还嵌着明末张献忠起义时的箭头,锈迹斑斑的模样,像极了历史的叹息。
武昌城破那天,石达开在楚望台的箭楼里发现一堆孩童的尸骨。守城的清兵为了恐吓太平军,竟将逃难的百姓当作"肉盾",这些孩子便是被活活饿死的。他让人挖了个大坑将孩子们安葬,立碑时亲笔写下"天下一家"四个字。有个瞎眼的老嬷嬷摸着他的战袍哭道:"将军,您是天上派来的活菩萨啊。"石达开却红了眼眶——他想起自己在紫荆山饿死的妹妹,若是还活着,该和这些孩子差不多大。
1856年的南京城繁花似锦。石达开的翼王府里总挤满求见的百姓,有带着状纸来告官的,有捧着新谷来献的。他在府门前设了面鸣冤鼓,鼓声常常从清晨响到深夜。有次一个卖菜的老汉击鼓,说知府的小舅子抢了他的菜摊,石达开当即带着亲兵去集市,当着百姓的面打了那恶奴四十板,还把菜摊还给老汉。围观的人里有人喊"翼王万岁",他却摆手道:"我石达开不要万岁,只要百姓能安居乐业。"
三、天京城里的孤影
天京事变的血腥味是从1856年的夏夜开始弥漫的。石达开正在武昌城巡查防务,突然接到洪秀全的密信,信上只有八个字:"东孽乱政,速归除之。"他连夜率亲兵赶回南京,刚到聚宝门就看见守军在偷偷焚烧尸体,那些穿着东王府服饰的尸身堆得像座小山,血流进秦淮河,把河水染成了暗红色。
东王府的残垣断壁间还飘着血腥味。韦昌辉提着血淋淋的钢刀迎出来,这位北王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笑着说:"翼王来得正好,杨某逆党已除,天国可安。"石达开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有文官有武将,甚至还有抱着婴儿的妇人,突然指着韦昌辉的鼻子怒斥:"我们举义是为了杀清妖,不是要自相残杀!"两人在大堂上拔剑相向,刀光剑影里,石达开看见梁上的燕子惊飞,撞在血泊里溅起一串血珠。
逃出天京的那个雨夜,石达开的蓑衣都被血浸透了。韦昌辉派来的追兵在后面放箭,有支箭擦着他的耳根飞过,钉在老槐树上。他躲在秦淮河的芦苇荡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搜捕声,突然想起金田起义时的誓言,那些"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话,此刻听来像个笑话。直到三天后,洪秀全诛杀韦昌辉的消息传来,他才踩着水回到城里,却发现百姓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少了几分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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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府的召见总带着说不出的压抑。洪秀全握着他的手说"贤弟辛苦了",脚下却悄悄让侍卫摆上三张椅子——那是监视他的暗哨。石达开站在宫殿的丹陛上,望着檐角的神兽吞着雨水,突然觉得这金碧辉煌的天京像座精致的牢笼。有天夜里,他听见巡逻的广西老乡唱着《紫荆谣》,那熟悉的调子让他想起母亲纳鞋底的油灯,泪水顺着脸颊淌进胡须里,凉得像秦淮河的水。
1857年正月,翼王府前的梧桐树上落满了乌鸦。石达开写下《五言告示》贴在府门,上面说"去岁遭祸乱,狼狈赶回京,众将有异议,君臣生疑忌",末尾那句"惟期妖灭尽,予志复归林"让围观的百姓哭成一片。白发苍苍的老者捧着刚蒸的米糕跪在地上,孩童们拽着他的战袍不让走。石达开翻身上马时,看见队伍里有个抱着襁褓的妇人,那孩子刚满月,脸蛋红扑扑的,像极了他夭折的儿子。他勒住马缰回头望,南京城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个再也回不去的梦。
四、转战千里的孤独马蹄
离开天京的大军像条没有头的长蛇。石达开的队伍在江西、浙江、福建的山道上辗转,地图被马蹄踩得卷了边,上面的路线弯弯曲曲,像他此刻的心事。1859年攻长沙时,他站在岳麓山顶望着熟悉的城墙,想起十年前路过此地时,曾在橘子洲头遇见个瞎眼的算命先生,那人摸着他的手掌说:"将军有龙虎气,却无帝王命,前路如湘江九曲,一步一回头啊。"
最苦的日子是在湖南的雪峰山。连绵的阴雨下了四十天,士兵们的草鞋磨穿了,就用破布裹着脚走,血脚印在青石板上连成串。有天夜里,石达开听见帐篷外传来压抑的哭声,三个广西老乡正对着紫荆山的方向磕头,他们的干粮袋早就空了,怀里揣着的,只有从家乡带来的一捧泥土。他悄悄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却在转身时踢到个硬东西——是个战死少年兵的遗物,一个绣着"平安"二字的荷包,里面装着半块发霉的米饼。
1861年的贵州山路上,石达开遇见个背着药篓的老郎中。老者给伤兵敷药时说:"将军,这蜀地有天府之国的名号,山高水险,易守难攻,或许是个落脚的好去处。"这话让石达开心里一动,他让人找来四川地图,手指沿着长江上游划过,在"成都"二字上重重画了个圈。那天夜里,他梦见自己站在都江堰的堤坝上,看着滚滚岷江水灌溉良田,田埂上的百姓都在向他作揖,那些面孔里,有紫荆山的乡邻,有天京的百姓,还有那些战死的弟兄。
入川前的云南昭通,正是荞麦花开的季节。石达开让人给每个士兵缝制新草鞋,妇女们坐在晒谷场上纳鞋底,线绳穿过厚布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有个叫春桃的姑娘,丈夫在横江之战中牺牲了,她却带着三个孩子来帮忙,说要给"杀清妖的好汉"做双耐磨的鞋。石达开看着她手指上的厚茧,突然想起自己的妻子,那个在天京事变中被韦昌辉部下杀害的女子,临死前还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
大军出发那天,昭通的百姓送来二十担荞麦饼。石达开骑着白马走在队伍最前面,身后的士兵们高唱着改编的《紫荆谣》:"跨乌蒙,入巴蜀,斩清妖,夺天府,弟兄同心向前走,不愁没有安身处。"歌声穿过荞麦花海,惊起一群白鹭,它们掠过队伍上空,朝着四川的方向飞去,翅膀上的阳光,亮得晃眼。
五、涪州雨幕里的战旗
1862年的长江上游,水汽裹着寒意漫过涪陵的丘陵。石达开勒马站在北山之巅,望着脚下连绵数十里的营帐,青灰色的帐篷在蒙蒙细雨里泛着潮湿的光。他腰间的佩剑还带着从湖南一路斩来的锈迹,披风下摆被江风掀起,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战袍——这已是脱离天京后的第五个年头,从江西到贵州,从云南到四川,十万太平军的马蹄,终于踏在了这片传说中的天府之地。
"翼王,午时三刻了。"传令兵的声音混着雨珠落在甲胄上的脆响,石达开回过头,看见这名叫赵勇的年轻士兵手里捧着半块湿透的麦饼,那是全军今日的口粮。他接过饼子咬了一口,粗粝的麸皮刮得喉咙发疼,却笑着拍拍士兵的肩:"告诉弟兄们,过了涪州城,咱们喝长江水,吃白米饭。"赵勇立正敬礼时,石达开才发现他的左臂绑着绷带,那是在云南攻城时被流箭射中的,伤口还没好利索。
涪陵城像枚顽固的蚌壳,嵌在长江与乌江的交汇处。城墙垛口上飘着清军的黄龙旗,守城的清兵缩着脖子躲在箭楼里避雨,却不知城外的竹林里,太平军的工兵正握着锄头,在泥泞里开挖通向城墙根的地道。石达开摘下腰间的望远镜——那是当年从曾国藩军营缴获的西洋物件,镜片里能清晰看见城楼上"涪州"两个斑驳的大字,笔画间还留着明末张献忠攻城时的箭痕,那些深褐色的凹痕里,仿佛还凝着三百年前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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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闷响从地道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清兵慌乱的叫喊。石达开猛地挥剑前指:"传令!东西两门同时攻城!"早已等候在城下的太平军士兵像潮水般涌上前,云梯架在湿滑的城墙上,被雨水泡软的麻绳勒得手掌生疼。他看见赵勇背着比他还高的火药桶,踩着同伴的肩膀往上爬,城楼上落下的滚石擦着他的耳朵砸在地上,少年却只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向上攀爬,辫子上的水珠甩成一道弧线。
这场雨下了整整三天。当太平军的红旗终于插上涪陵城楼时,石达开站在知府衙门的大堂里,看着地上散落的文卷被雨水泡得发胀。一个老兵捧着从库房里找到的半坛酒,要给翼王庆功,却被他摆手谢绝:"分给伤兵吧,咱们要的不是一座城,是过江的路。"他走到窗前望着长江,浑浊的浪涛卷着浮木拍打着江岸,对岸的重庆城轮廓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像个遥不可及的梦。
六、川南古道上的马蹄
叙永的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1862年的初夏,石达开的队伍钻进了川南的崇山峻岭,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的不是泥水,是细碎的石渣。路边的竹林密得能挡住日头,偶尔有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士兵们汗湿的脊梁上晃成金斑。
"翼王,前面发现老乡。"斥候牵着一个背着背篓的老汉过来,老汉的篾帽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上沾着山泥。石达开示意亲兵递过干粮,老汉接过玉米饼时手在发抖,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前面的天宝寨不能去啊!那守寨的清妖头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去年还把不肯交粮的山民吊在寨门上......"
天宝寨在长宁城外的悬崖上,像一头蹲踞的老虎。石达开站在山脚下仰望,只见灰褐色的寨墙嵌在绝壁里,只有一条凿在岩石上的石阶通向寨门,石阶两旁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守寨的清兵在垛口上探头探脑,看见太平军的旗帜,便扔下来一串滚石,砸在谷底发出沉闷的回响。赵勇指着寨门上方的桃树丛说:"翼王,那里地势险要,若是能上去,定能拿下这山寨。"
搭人梯的那天,阳光格外烈。赵勇腰间系着绳索,踩着同伴的肩膀往上攀,快到岩顶时,突然从桃树林里射出一箭,正中他的左臂。少年兵闷哼一声,却咬着牙抓住岩缝,把绳索牢牢系在桃树上。当石达开顺着绳索爬上岩顶时,看见赵勇正用牙齿咬着布条包扎伤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却笑着说:"翼王,您看这桃花,开得真好。"
攻破天宝寨后,石达开在寨子里发现了十几个被关押的百姓。瞎眼的陈婆婆摸着他的战袍,颤巍巍地问:"将军,你们是天兵吗?能给我们指条活路不?"他让人给老婆婆换上干净衣裳,又在晒谷场上召集全军:"弟兄们,咱们打仗不是为了占山为王,是为了让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这话刚说完,就听见山坳里传来回应,那些躲在山洞里的百姓都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刚摘的野果,要给太平军的士兵们解渴。
在叙永的日子,石达开常去街角的茶馆。卸下盔甲换上青布长衫,他像个寻常客商坐在竹椅上,听茶客们讲巴蜀的趣事。有个说书先生讲起张献忠剿四川的旧事,说得唾沫横飞,石达开突然插话:"老乡,你可知太平军与那些乱兵不同?我们有严明的军纪,不妄杀一人,不妄取一物。"先生愣了愣,他便让亲兵拿来笔墨,在茶馆的墙上写下:"体恤民情,买卖公平"八个大字,笔锋刚劲,像他此刻的决心。
七、横江浪涛里的呐喊
横江镇的码头在1862年的冬天格外热闹。金沙江的水带着雪山的寒气,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石达开的士兵们正把缴获的木材劈成木板,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里,十几艘木船在江面上慢慢成形。赵勇的伤好了大半,正带着几个少年兵给船底刷桐油,油刷划过木板的声音,像在给即将到来的战斗伴奏。
"翼王,清军来了!"哨兵的呼喊刺破了午后的宁静。石达开登上镇边的观音阁,望见下游的江面上驶来黑压压的船队,桅杆上的黄龙旗在寒风里猎猎作响。他转身下楼时,踩空了最后两级台阶,亲兵连忙扶住他,才发现翼王的草鞋早已磨穿,露出的脚趾冻得通红。赵勇解下自己的裹脚布要给他裹上,却被石达开按住手:"留着吧,打仗时更需要。"
横江之战打得像一锅沸腾的粥。清军的炮艇封锁了江面,岸上的步兵从东西两面压过来,把太平军的营地夹在中间。石达开把指挥部设在江边的龙王庙里,庙里的泥塑龙王被移到墙角,供桌上摊开的地图被烛火熏得发卷。他手里的毛笔蘸着砚台里的清水,在地图上画着进攻路线,水滴在"横江"二字上,晕成一片深色的云。
夜里的江面最危险。石达开组织了三次夜渡,都被清军的探照灯照见。第三批渡江的士兵刚划出半里地,就被炮弹击中船身,木片混着鲜血在江面上漂成红点。石达开站在岸边,看着水里挣扎的士兵,突然拔出佩剑,要亲自登船,却被身边的老将死死抱住:"翼王!您是全军的主心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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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冷的那天,雪下得有铜钱厚。太平军的粮仓见了底,士兵们嚼着冻硬的红薯干,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石达开把自己的棉被拆开,撕成布条分给伤兵,却在巡视营房时,听见几个湖南口音的士兵在哭——他们想家了,想湘江边的腊肉和糍粑。
"弟兄们,"石达开蹲在他们中间,声音有些沙哑,"等打过江去,咱们就回家。"他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起地图,"从这里到成都,再往北,过了秦岭就是陕西,出了潼关......"树枝突然断了,他望着地上断断续续的线条,突然说不出话来。赵勇递过来一块烤热的石头,让他捂捂冻僵的手,少年兵的眼里闪着光:"翼王,我爹说过,只要往前走,总有出路。"
撤退的命令是在一个雪霁的清晨下达的。石达开最后看了一眼横江镇,龙王庙的屋顶在阳光下闪着白亮的光,江面上清军的炮艇还在游弋,但远处的山坳里,有几个百姓正朝着太平军的方向挥手。他勒转马头时,看见春桃姑娘站在路边,手里捧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十几双新纳的草鞋。"翼王,"她红着眼圈说,"这鞋结实,能走很远的路。"
八、安顺场的最后一抹夕阳
大渡河畔的安顺场,在1863年的五月显出几分诡异的平静。石达开的军队扎营在河岸的空地上,帐篷像褪色的蘑菇,散落在枯黄的草丛里。河水比往年这个时候涨了许多,浑浊的浪涛里卷着上游冲下来的树枝,发出沉闷的咆哮,像是在诉说着不祥。
"翼王,彝族土司的人来了。"亲兵领着几个头裹青布的汉子进来,为首的土司呷西手里捧着酒坛,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石达开让人摆上宴席,席间呷西频频劝酒,说愿意让出渡口,却在酒过三巡后突然说:"只要翼王留下三千两银子,我就派船送大军过江。"
石达开摸了摸怀里的钱袋,里面只有几十枚铜钱。他苦笑着摇头,让士兵抬来缴获的绸缎和药材:"这些东西,抵得过三千两银子吗?"呷西盯着那些布料,突然拍了拍手,帐外涌进十几个手持弯刀的彝人——他们被清军收买了。赵勇猛地拔刀护在石达开身前,却被翼王按住:"让他们走,咱们不杀无辜之人。"
突围的战斗在夜里打响。石达开把妻儿护在中军,自己提着剑冲在最前面。月光下,他看见清军的火把像一条长蛇,从四面八方向营地围拢。一个亲兵为了掩护他,被长矛刺穿了胸膛,倒下时还死死拽着清军的裤腿。赵勇背着石达开的小儿子石定基,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少年兵的肩膀被流弹擦伤,却始终紧紧抱着孩子,像抱着一个易碎的希望。
天亮时,石达开退到了河岸边的一间茅屋里。他的妻子抱着幼子,坐在墙角的草堆上,看见丈夫进来,只是平静地说:"你走吧,我和孩子不拖累你。"石达开蹲下来,摸着孩子冻得发紫的小脸,突然听见屋外传来"扑通"一声——妻子抱着孩子跳进了湍急的大渡河。他疯了一样冲出去,却只抓住妻子飘散的衣角,那布料上还留着她昨夜绣的"平安"二字。
"翼王,降了吧!"清军的劝降声隔着门板传来,石达开看着屋里剩下的二十多个士兵,他们的盔甲都已残破,却依旧握紧了手里的武器。赵勇的左臂又添了新伤,他咬着牙说:"翼王,咱们跟他们拼了!"石达开却摇了摇头,他想起那些战死的弟兄,想起春桃姑娘的草鞋,想起瞎眼陈婆婆的话,突然觉得很累。
被俘那天,石达开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蓝布长衫。清军把他绑在滑竿上抬着走,沿途的百姓纷纷涌来看这位传说中的翼王,有人偷偷往他怀里塞饼子,有人红着眼圈抹泪。走到成都科甲巷时,他停下脚步,望着巷口那棵老槐树,突然问押解的清兵:"今天是什么日子?"
"六月廿七。"
他笑了,那年他刚好三十二岁。临刑前,他看着围观的人群,突然朗声道:"成王败寇,何足惧哉!"声音穿过围观者的头顶,落在成都城的青瓦上,惊起一群鸽子,它们扑棱棱地飞过晴空,像极了当年涪陵城外,那面在雨幕里飘扬的太平军战旗。
赵勇在刑场边哭得撕心裂肺,他看着翼王倒下,却记住了最后那句话。许多年后,有人在云南的深山里见过一个白发老者,带着一群山民开垦荒地,他总爱说:"当年翼王说过,只要心里有光,走到哪里都是路。"老者的左臂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像一条永远不会消失的记忆,提醒着他曾经有过一位叫石达开的领袖,用生命在巴蜀大地上,写下过一段悲壮的传奇。
而大渡河畔的安顺场,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歌谣:"翼王桥头水悠悠,英雄一去不回头。唯有浪花记得清,当年热血染江流。"每当汛期来临,河水拍打着礁石的声响,总像极了千军万马的呐喊,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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