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小楼立在夜色里,像块朽木。砖混结构,三层楼高,外墙剥落的水泥露出内里的红砖。
门前两个黑衣保安,腰间鼓起一块,一眼能看出是手枪。我在二十米外的杂树丛中站了三分钟,看清楼前的情形。
夜风夹着腐烂的水沟味。保安每两分钟交错巡视一圈,二楼右侧透出昏黄灯光。十点三分,我掐灭烟头,走上前去。
"找谁?"左边保安抬起眼皮,手已经按在腰间。
"阿强介绍的。"
他扭头说了几句粤语,门才开。穿过走廊,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陈年烟味,老旧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呀声响。
上了楼梯,沿右边走,站在厚实的红木门前。门缝透出灯光,还有烟味和一股劣质古龙水的酸臭。
敲了三下,门开出一条缝。
"生面孔?"门里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红发染得失败,腥红色唇膏糊在嘴唇上,皱纹里卡着粉底。
"阿强让我来。"
她扫了我一眼:"带几多水?"
"五万。"这是我从内部赌局积攒的加上所有积蓄。
"够你玩两把啫。"她露出一排泛黄的牙,"大把人第一次来,净身出去嘎。"
房间比想象中大。约六十平,天花板黄得发黑,水晶吊灯上积了层厚灰。墙上几幅掉色的山水画,一台老式日立空调嗡嗡响。
房间弥漫着烟味、汗臭和陈年酒气,像被密封了十年。
正中是张磨损的红木赌桌,表面因长期摩擦而发亮。桌边围着七个人,三个在后面站着。桌上散落着各色筹码,几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两瓶开过的XO旁边插着根吸管。
阿强坐在最显眼位置,见我进来,抬了抬眼皮,下巴一抬:"买入一万起跳。仲有廿分钟嘅牌局。"
我掏出钱,递给红发女人,换了一堆塑料筹码,找了靠边位置坐下。环顾四周,几张熟悉的脸——保安队长陈虎,平头,喉结突出;
采购部孙总,戴副金丝眼镜,肥头大耳;
还有传说中负责"特殊处理"的老万,一手伤疤。
正中间坐着的那人引起我注意。深灰色西装,内搭黑色衬衫,约五十出头,剃平头,脸上一道疤从额头横贯到右眼角,有些狰狞。
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小指截断处平整,明显是后期切除。他面前的筹码堆得像座小山,至少二十万。其他人看他的眼神,既恭敬又畏惧。
"白总,有何指示?"阿强语气谄媚。
心跳猛然加速。这就是凤凰园区的实际掌控者,白经理。
白经理抬起眼,目光很深,像井底的水:"继续。轮到谁?"
德州扑克局已经开始。荷官是个白净年轻人,眼周泛青,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干净。
发牌时指法纯熟,手腕抖动频率固定,训练有素。我接过底牌,不经意看一眼——黑桃10、方块9,中等牌。
"一千。"我推出一个蓝筹码。
几个人跟注。白经理看了眼牌,直接:"三千。"
场面陡然紧绷。多数人弃牌,只剩我、阿强和白经理。
翻牌:黑桃J、黑桃Q、红心2。
牌路有戏,一张K就能凑成顺子。我面无表情:"让牌。"
阿强搓了搓鼻子:"一万。"
白经理盯着他看了三秒,阿强的额头渗出汗珠:"跟。"
轮到我,犹豫片刻:"不跟。"
转牌:黑桃K。
正是我需要的牌。但我不动声色,反而庆幸弃得早——这种场合,第一把就赢大钱是引火烧身。
河牌:黑桃8。
阿强又加了一万,白经理面无表情跟上。亮牌时,阿强黑桃A、黑桃3,同花。白经理摊开红心A、方片A,三条A。
"好牌。"阿强勉强笑笑,指节都发白了。
我刻意保持低调,三轮过后,输赢平衡。白经理似乎兴致不高,频频看表,不时用大哥大接电话,声音压得极低。第六轮,气氛变了。
"听讲你手势唔错。"白经理突然开口,眼睛钉在我脸上,"呢把加码一万。"
话音刚落,其他人迅速弃牌,只剩我们对峙。我低头看牌——方片K、方片Q,桌面三张方片。
"跟。"我推出筹码。
转牌:方片10。
同花成了。我表情丝毫不变:"让牌。"
白经理嘴角微动:"两万。"
"跟。"我不假思索。
河牌:黑桃3。无关紧要。
白经理眼神略深:"五万。"
桌上筹码堆积如山。我所有积蓄。见我犹豫,他补充:"唔够可以赊数。"
陷阱。输了欠人情,赢了招嫉恨。不接招,等于认怂,永远排除在核心圈外。
"全下。"我把所有筹码推到桌中央。
房间静得连玻璃窗外的蟋蟀声都听得见。
"开牌。"白经理声音平静。
我摊开方片KQ,同花。白经理露出方片A、方片9。更大的同花。
"技术确系有两下子。"白经理目光如钩,像在解剖死鱼,"但火候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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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装作沮丧地起身。
"坐低。"白经理声音不高,却如同钉子,"输一把就想走?"
没有选择,只能坐回原位。口袋空空,只剩两百块零钱。
白经理推给我一堆筹码:"明天还过来。年轻人,想喺呢度玩,就要输得起。"
这个转折没料到。我接过筹码,大约三万左右。抬头时,注意到白经理右眼角细微抽动,像是在估量猎物的价值。
接下来两个钟头,我输赢交替,整体保持薄利。白经理明显对我多了几分兴趣。凌晨一点,他突然站起:"今晚到此为止。"
其他人立刻收拾筹码离开。我也站起来,兑换了赢来的筹码,约四万五。
"你留低。"白经理冷不防地说。
等所有人离开,房间只剩我、白经理和两个保镖。气氛像凝固的水银。
白经理走到窗前,背对着我:"林?技术部的?"
"是。"
"我查过你底。简历干净得过分。"他转身,眼神锐利,"你不似表面咁简单。"
心跳如擂鼓,但表情不变:"就是个普通技术员。"
"两个月前由南边来,之前冇任何记录。"白经理靠近一步,声音低沉,"喺我地盘,冇秘密可言。讲,你师从何处?"
关键时刻。撒谎容易被识破,全盘托出又太冒险。
"跟着个老千混过几年,学了点皮毛。"我语气平淡,直视他眼睛,"不是什么正经门派,能养活自己就行。"
白经理笑了,眼睛像两潭死水:"亮两手我睇睇。"
他拆开一副崭新的扑克。我深吸一口气,手指翻飞,纸牌在指间隐现,罗甲门基础技法。随后变速,一张红心A从掌心滑至指尖,如蛇般穿行于五指间,最后稳稳停在他面前。
白经理眉头微动,明显惊讶:"你呢手法,唔系街边货色学得来。"
"混口饭吃而已。"
他突然冷笑:"知唔知喺我地盘,讲大话嘅人冇好下场。"
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汗水沿背脊流下,却不敢抬手擦拭。
"不过,你有用。"他回到桌前,拿起一份文件,"下周我哋要同其他六个园区有场比赛。你代表凤凰园区出战。"
意外转机。
"什么比赛?"
"赌术比赛。"白经理声音变得像砂纸摩擦,"七个园区,七个代表。垫底嘅要接受'整顿'。"
他说"整顿"时,语气冰冷,像宣判死刑。
"比赛规则?"
"到时你会知。"白经理眼睛盯着我,"四天前,我哋嘅代表出了意外。佢手指都唔见咗,到而家都冇醒。"
我心中一紧。这不是意外,是警告。
"比赛在哪?"
"金三角,龙腾会所。"白经理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黑色卡片,烫金字体,"呢个系入场凭证。输咗唔好返嚟见我。"
威胁不言而喻。我接过卡片,"龙腾贵宾"几个烫金大字反射着灯光。
"听讲黑石园区嘅陈龙好犀利。"他突然提起,语气平淡如在谈天气,"佢连赢咗三届,从未输过。"
"我尽力。"
"唔需要尽力。"白经理声音像刀刃,"我要结果。上次垫底嘅负责人,宜家捞紧浮尸。输一场,剁一只手指;垫底,就冇命。"
两个保镖上前一步,示意谈话结束。我转身准备离开,脚步有些虚浮。
"对了。"白经理最后叫住我,"第一轮刚好对黑石。陈龙系你第一个对手。"
他嘴角微微上扬,那表情,像在观赏案板上的鱼。
出了小楼,七月的夜风吹过灌木丛,带着腐烂水草的气味。
口袋里的黑卡似有千钧。我站在黑暗中,仿佛白经理那双死水般的眼睛仍盯着我的后背。
园区比赛,金三角龙腾会所。危机与线索并存,只有赢,才有活路。
阿强站在拐角处,叼着烟走过来:"出来喇咩?"他打量我几眼,"白总对你几有兴趣喔,肯让你代表出赛。"
"嗯。"
"睇住你份人情债。"他喷出口烟雾,神情复杂,"佢高兴嘅时候,你赚翻千万都得。唔高兴嘅时候..."他做个抹脖子的手势,"我见过好多人死喺佢手上,连渣都冇剩。"
我默不作声,消化这警告。
"陈龙唔好惹,佢用嘅系'寒冰手',专克普通路数。"阿强扔掉烟蒂,"佢日日泡冰水练,十根手指硬如钢筋。三个老千联手都对付唔到佢。"
"谢谢提醒。"
他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我掏出BB机看时间,凌晨一点四十。距离比赛还有五天,得赶紧准备。
在龙腾会所,我将面对七大园区顶尖高手,包括传说中的黑石赌王陈龙。
而且,如果没猜错,默哥就在黑石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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