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无月之夜,深圳梧桐山边缘的废弃工业区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片特区早期"三来一补"港资纺织厂的遗址已经荒废三年,只剩几幢掉漆的混凝土厂房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中。
夜里一点零七分,两辆没挂牌的面的相隔十分钟先后驶入一个布满碎砖烂瓦的院落。车灯熄灭,只剩引擎的余温在冷风中迅速散去。
"红鹰呼叫黑鹰,周边安全。"默哥的嗓音从劣质对讲机里传出,带着沙沙的电流声。他已经在第一辆车里潜伏了二十分钟,用军用望远镜反复扫视四周。
我钻出第二辆面的,手里攥着枪式手电,光束如鬼魅般扫过一幢低矮的厂房。这是九十年代初建的仓库,灰色的剥落外墙上还残留着"永兴制衣厂"的褪色红字。原来的铁皮卷帘门已经锈得看不出本色,窗户全用红砖封死,只留后门一个仅容一人侧身的豁口。
"抓紧,十五分钟内必须完事。"我压低声音下令。
四人像演练过无数次般立刻行动起来,连多余的喘气声都没有。默哥和我搬运生活必需品,李明负责组装那些用报纸层层包裹的电子设备,花蕊像猫一样在暗处警戒。所有物品用黑色塑料袋封好,远远看去就是普通农民工搬家。
"西北,二百米,车灯。"花蕊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所有人立即停止动作,熄灭所有光源。那辆车的前灯在远处缓慢移动,像两只窥视的眼睛。过了约莫半分钟,灯光在主干道拐弯处消失了。
"行了。"花蕊言简意赅。
新窝点比城中村那个破食品厂大一倍有余,进深足有三十米,但布局更合理。主仓间被木板和帆布隔成四块:靠门口是训练区,摆着两张仿真赌桌和一面练牌用的磨砂镜;最里侧是技术区,架起几张拼装电脑桌。
中间是生活区,简陋地摆着几张行军床;角落辟出情报区,贴满了地图和照片。每个门窗边缘都拉着钓鱼线,一头连着自制警报器——任何不知情的入侵者都会踩中机关,触发无声警报。
直忙到东边泛白,四人才算把家当安顿停当。破旧的水泥地上垫了几张草席,四个人席地而坐,脸上都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新地方,新规矩。"我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手绘的平面图,"从今天开始,严格区域分管。"
我用指节敲着图纸:"技术区,李明主管;安全区,默哥负责;情报区和外联,花蕊抓总;全局协调,我来拿主意。各人有各的一亩三分地,也有寸步不能踏的禁区。"
李明顿时不乐意了:"啥意思?你划清界限,我就只能待在那破角落?其他地方都不让进?"
"不是不让进,是得打招呼。"我声音平静
李明冷笑:"我说呢,合着你防着我呗?"
"是防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看着他,眼神毫不退让,"万一哪天有人栽了,知道得越少越安全,这是江湖基本道理。"
花蕊点头附和:"单线联系,信息分段,情报学的基本功。"
李明刚要发作,被默哥打断:"少废话,这是江湖上的规矩。想混江湖,没规矩不成方圆。"
"算我倒霉。"李明悻悻地扯了扯衣角,但眼神里的不满显而易见,"那我至少需要设备清单和钱。"
"明天给你。今天还有更要紧的事。"我从包里取出几张发黄的草稿纸,"咱们的规矩,我起草了个章程,大伙过过眼。"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二十多条条款,主要分三块:技术、财务和行动纪律。技术部分规定了设备保密等级和操作权限;财务确立了每人底薪和团队提成比例;行动纪律则划定了外出规则、联络暗号和紧急预案。
李明快速浏览了一遍:"分账比例,七三?团队七成,个人三成?这什么黑店啊!"
"细分是团队五,备用金二,个人三。"我不紧不慢地解释,"每人每月基本生活费一千二,其余按单分成。装备和训练费用走团队账。"
"一千二?外面扫大街都八百了。"李明语气尖锐。
"每单结束还有红包,按贡献算。这套规矩我跟表叔学的,在地下摸爬这么多年,有它的道理。"
李明撇撇嘴,倒也没再唱反调。
默哥把注意力放在最后一页:"紧急撤退预案?这个必须细化,不能含糊。"
"三个安全屋,两条地下路线,一套暗号。"我指着图纸边缘的记号,"具体方案你来补充,加上风险评估标准。"
默哥不满地皱眉:"太简单了,得再加大撤退演练,设立明确信号系统。我准备设计个安全等级,从S到E,给每次行动标明风险和收益。"
"行,你负责。花蕊,"我转向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她,"情报网得从头建起。"
"已经开始了。"她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我需要掌控三个关键点:夜总会和歌舞厅,火车站和长途车站,政府办事大厅外围。计划招募至少五个线人,建立早期预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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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少钱?"
"五千。前期投入大,情报不比货,一分钱一分货。"
李明吹了声口哨:"这么多?我的设备预算才两千!"
"情报永远比工具值钱。"花蕊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让他莫名有些发毛。
我想了想,点头:"批了。还有意见没有?"
三人互相打量,最终都摇了摇头。
"这是最后一件事。"我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四个皮面小册子,"通讯录,每人一本。里面有紧急联系号码、撤退路线图和安全屋位置。贴身携带,不准给外人看,出事就地销毁。"
分发完毕后,我站起身,其他三人也跟着起来。晨光透过墙缝照进来,在尘埃中形成光柱,照在我们疲惫的脸上。
"从今儿起,咱们不再是一盘散沙,而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团队。前头的路又长又险,但只要抱成团,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我伸出右手,掌心向下。默哥毫不犹豫地将手掌盖上,花蕊纤细的手也随即加入。只有李明犹豫片刻,但最终还是加入了这个简单的仪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默哥低声说出这句沉甸甸的话。
没有更多花哨誓言,只有这简单一句,在晨曦初现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庄重。
天亮后,我们各自回到安排好的临时住处。作为老大,我分到仓库角落一块略大的区域,用发霉的帆布隔出"办公室"兼卧室。躺在硬邦邦的折叠床上,回想这几天的变化,恍如隔世。
一周前,我们还是几个靠赌技混饭吃的散兵游勇;现在,已经有了章法,有了规划,有了真正组织的雏形。这陌生的责任感像块石头压在胸口,沉重却真实。
桌上的BP机突然震动起来,显示一条新消息:"设备单子做好了,比原计划多两千,看你办不办。——李明"
我盯着绿色液晶屏看了片刻,回复:"明天议。早点睡。"
放下BP机,望着头顶斑驳的水泥顶。新窝点,新开始,也意味着新的麻烦。外面有人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内部也暗流涌动。
李明的野心,花蕊的秘密,默哥的过去,每一样都像定时炸弹。而我,一个刚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正尝试驾驭这一切。
眼皮越来越重,却毫无睡意。表叔的一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至少现在,我们还勉强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朝着同一个方向划水。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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