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千门江湖

第27章 十二关之七:掩饰(1 / 1)

四月的雨水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整座城市泡在阴湿里。砖瓦厂斑驳的红砖墙面被雨水冲刷,显出发黄的水渍。

擂台事件后,表叔整个人眉头紧锁,眼中阴云不散,在这座城郊废弃砖瓦厂躲了整整半个月。

程建业约的茶馆见面,我们最终没去。那晚表叔独自出门,衣服湿透地回来,脸色铁青,只说了一句"先避避",便闭口不谈。

今天一早,表叔就把我们仨赶出被窝,硬拽到砖瓦厂的大院里站好。灰蒙蒙的雨幕笼罩四周,冷水顺着发梢滴落,冷得刺骨,却让我头脑格外清醒。

我们被淋得像落汤鸡,打着喷嚏瑟瑟发抖,远处几个收废品的农民扛着麻袋路过,好奇地看了我们一眼。

"十二关第七关,"表叔的声音划破雨帘,比雨水更冷,"掩饰三字经:心、眼、手。"

刘瘦子推了推眼镜上的雨水,轻声问:"什么意思?"

"心不乱,眼不飘,手不抖。"表叔在院子中央站定,雨水沿着他脸上深深的皱纹流下,一道道沟壑仿佛在诉说岁月沧桑,"一个成功的老千,刀架脖子都得面不改色。紧张,兴奋,恐惧,贪婪,全是送命的东西。"

"咋练?"王胖子缩着脖子,紧了紧身上那件从小摊上买的劣质雨衣。

表叔嘴角勾起个意味深长的冷笑:"等着。"

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吆喝:"检查暂住证!开门!"

我们三个脸色大变。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假身份证,心跳如鼓。

王胖子脸色煞白,转身就要往后院跑。刘瘦子神色如常,只是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警觉。

"站住!"表叔喝住我们,"都给我站好了,谁敢动一下我打断谁的腿!"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门外的声音也越来越凶狠:"再不开门,踹了啊!"

王胖子急得直跺脚,手指捏得指节发白:"师父,看着像真家伙啊!"

"闭嘴,"表叔眼神如刀,"第一课,应对查人。越怕越露馅,越急越出错。挺直了,看我怎么应付的。"

说着,他踱步到大门前,不紧不慢地拨开门闩,露出一条缝,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哪位啊?"

"市容治安联防队,检查暂住证!"门外站着个穿制服的中年人,胸前挂着个铜色的徽章,背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半制式服装的青年。

表叔慢条斯理地掏出烟盒,抖出根皱巴巴的红塔山,点上火,深吸一口:"同志啊,大过节的查什么啊?"

"什么节?"领头的皱眉,鼻翼上有颗黑痣随着表情晃动。

"清明节啊。"表叔笑呵呵地推开门,掏出一本皱巴巴的证件,"户口本都在这儿呢,您老慢慢看,我们几个是一家人,来这给老家先人上坟的,这不刚从那边公墓回来。"

领头的翻了翻证件,目光在我们几个人脸上扫过,神色狐疑:"你们几个不像一家人啊,哪来的亲戚关系?"

表叔拍了拍大腿,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略微发黄的门牙:"嗨呀,这都看出来了?同志这眼神,跟咱们村治安主任一个水平!"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是这几个小子的长辈,各自有各妈,都是我的,您是明白人,这种家务事嘛......"

"得得得,别跟我扯这些,"领头的不耐烦地挥挥手,把证件塞回表叔手里,"下回住厂子记得去居委会登记,这边晚上有人偷铜线,别乱跑。"

等几个人走远,表叔转过身,脸上谄媚的笑容如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懂了没?假的,连正经联防都不是,就是地痞找茶水钱的。"

"咋看出来的?"王胖子不服气地问,眼睛里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

表叔伸出三根手指,一根根折下:"第一,真联防上门查证不会只来一个组长带两个毛头小子;第二,铜章是假货,正规铜章印花清晰;第三,他手上没茧子,一看就是混日子的。"

我不由得心里一凛,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完全被唬住了,根本没注意这些关键细节。

"第一条,遇事别急,"表叔伸出一根手指,脸上神情严肃,"越是危急越要沉得住气,让对方不知深浅。越是怕被抓到,脸上表情越容易露馅。"

刘瘦子清了清嗓子:"那怎么控制表情?"

"练!"表叔从院子角落的水桶里抄起一瓢积雨水,突然朝我泼来,雨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接着!"

我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还是被浇了个透心凉。心里刚暗骂一声,表叔又是一瓢泼向王胖子。

"我靠!"王胖子骂了句脏话,闪身躲闪,还是晚了半拍,小半边身子都被浇透了。

第三瓢冲着刘瘦子去了,他站在原地,眼睛直视前方,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泼,眼皮都没眨一下,浑身上下只有眼镜片上布满的水珠在微微颤动。

"比我想的还差劲,"表叔冷笑着把水瓢扔回桶里,溅起的水花在灰暗的天色下格外刺眼,"王胖子,一惊一乍,简直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小林,表面装镇定,其实心里早慌成一团,手都抖了;就数刘瘦子这小子厉害,好像没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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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瘦子摘下眼镜,用衣角仔细擦拭着,语气平静得出奇:"师父,这就叫练习?"

"当然,"表叔从脚边拖过一把褪色的折叠椅坐下,铝合金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接下来才是正餐。

你们三个,一人一个任务。小林,你去火车站买票,就说去广州,到了窗口别买,找个借口走人;

王胖子,你去金店看项链,明明兜里没钱,但得装成有钱主顾好好挑;

刘瘦子,你去昌盛赌场,装第一次去的生面孔,输个百八十就闪人。"

"这不就是平常任务吗?"王胖子嘟囔着,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表叔眼睛一眯,像刀子一般盯着他:"这次是特训。"他从褪色的军绿色外套里掏出三个鼓囊囊的牛皮信封,分别递给我们,"出了大门再拆,按里面说的做。记住了,掩饰住情绪,别犯错。三小时后回来。"

雨渐渐小了下来,天空透出一丝灰白。我们收到任务,各自出发。一出砖瓦厂锈迹斑斑的铁门,我就按捺不住拆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去火车站买票,买完票后装作肚子疼去厕所,在厕所被打劫,钱包被抢,保持镇定后去报警,不许露馅。"

我咽了口唾沫,额头渗出一丝冷汗。这活儿难度可不小。买票后装肚子疼容易,但被打劫后还能面不改色?尤其是报警,要是穿帮了岂不是自投罗网?我从口袋里数了数钱,刚够买张广州的硬座票。表叔这是真舍得下本钱啊。

思索间,我已经坐着破旧的11路公交车到了火车站。站前广场上支着几十个小摊,第一批下岗工人们低声叫卖着各式小商品,有个戴着大檐帽的中年妇女正在向路人兜售塑料凉鞋,旁边的小推车上堆满了各色日用杂货。

墙上的春运铁路安全宣传画已经泛黄卷边,一个角还被雨水浸透变了色。

我排队买了张去广州的硬座票,乘务员透过玻璃窗递过来一张硬邦邦的纸质车票,上面的印章还有些湿漉漉的。

拿到票后,我装作肚子突然一阵剧痛,神色慌张地向站内公共厕所冲去。

厕所里烟味混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地面湿滑,墙壁上满是电话号码和各种涂鸦。

我在里面焦虑地等待着所谓的"打劫",手心里全是冷汗。

没一会,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瘦高个突然从隔间冲出来,不由分说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车票和钱包,用肩膀撞了我一下,闪电般冲了出去。

"站住!有人抢劫!"我下意识喊了一嗓子,引来周围人的目光,厕所里几个男人探头张望,却没人追出去。那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我暗骂表叔太狠,这是真抢啊!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着呼吸和心跳,调整好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既慌张又镇定——一个刚被抢劫却试图冷静的普通人应有的样子。我整了整衣领,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向车站派出所走去。

派出所的门口贴着治安管理条例,一名年轻的女协警戴着白手套指挥着外面的交通。我硬着头皮走进去,看见里面坐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民警,肩膀上两道杠,正在填写表格。

"同志,我刚才被抢了。"我尽量控制声音的颤抖,但又不能太平静,否则反而不真实。

那民警头也不抬,继续低头写着什么:"什么东西被抢了?"

"钱包,还有刚买的车票,广州的硬座。"

"什么时候的事?"民警的语气里带着机械的例行公事。

"就在五分钟前,在火车站男厕所。"我咽了口唾沫,开始担心他会详细询问。

这时民警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平淡:"什么样的人?"

我绞尽脑汁编造着细节:"穿黑夹克,牛仔裤,瘦高个,戴鸭舌帽,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说完又补充道,"跑得特别快,没看清脸。"

"有带证件吗?"民警问得很随意,好像根本不关心我描述的嫌疑人。

一滴冷汗顺着我的背脊流下。完了,这下真穿帮了。"没...没带,钱包里有身份证和学生证..."

"你父母的联系方式呢?"

"他们...不在这里,我是从..."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心跳越来越快。

民警终于放下笔,不耐烦地挥挥手:"回去拿证件,让你父母来签字。未成年报案需要监护人,先回去吧。"

我暗自松了口气,赶紧点头告辞。这一关算是侥幸过了。接下来,没了钱和车票,只能步行回砖瓦厂了。

一路上,我不停回想刚才的表现,分析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

民警明显只是应付差事,根本没认真盘问,要是遇到认真负责的警察,我恐怕早就露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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