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千门江湖

第19章 十二关之五:反追踪(1 / 1)

金秋十月,满城尽是梧桐落叶。游戏厅外的霓虹灯牌子一闪一闪的,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彩光。

店里挤满了放学的中学生,那帮小兔崽子围着《三国志》和《拳皇95》的街机大呼小叫,烟雾缭绕中还夹杂着几声口哨。

墙上贴着周润发的《赌神》海报,边角已经翘起,一顶纸做的幸运星挂在角落,沾满了灰尘。

王胖子上次那顿揍还没缓过劲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被人用调色盘抹过,但他仍是臭美地坐在柜台前,大声跟几个熟客吹着不着边际的牛皮。

"去年刮台风那会儿,我可是扛着六十多斤的电视机,从八楼一口气爬下来的!"

我正在整理新到的盗版游戏卡带,表叔突然从里屋阴着脸走出来,手里捏着份刚看完的报纸,眼神阴得吓人:"今儿不开张了,把客人都轰出去!"

王胖子一愣,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这才几点啊?才刚摆摊就收工?老许,您这不是砸我饭碗吗?"

"少他娘的废话!"表叔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打得王胖子嗷嗷叫,"三分钟内,我要看见最后一个客人的屁股消失在门口,听明白没?"

我和王胖子面面相觑,连忙手忙脚乱地赶人。十分钟后,游戏厅里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卷帘门放下,里外两层锁都锁得死死的。

表叔一言不发地示意我们跟他进里屋。刚一关门,他就开始上窜下跳地检查四周,拉开窗帘死死盯着外面看了半天,又拽掉老式电话的线,甚至用手电筒照着房顶的角落。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师父这是......"我试探着问,声音不自觉地压低,被表叔这副模样搞得心里直发毛。

表叔面色凝重地坐下,声音几乎听不见:"有人盯上咱们了。"

"谁啊?"王胖子一拍大腿,"上回那帮龟孙子又来寻仇?让我逮着,非打折他们的......"

"闭嘴!"表叔狠狠瞪他一眼,"比那帮杂碎厉害多了。"

他从贴身内衣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我们看。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铅笔字:「十年前的账,该算一算了。老许,这次谁也拦不住。」

"什么玩意儿?"我困惑地问。

"十年前......"表叔眼神忽然变得很远,嘴角一抽一抽的,像是要笑又笑不出来,"我欠下的一笔血债。"

屋里死一般寂静。窗外突然有只野猫喵呜一声,表叔整个人猛地一颤,像是被电了一下,手已经伸向腰间,随即又慢慢放下。

"从今儿起,'十二关'不能慢慢来了。"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恢复了平静,但眼神依然警惕,像只随时准备进攻的老狼,"立刻开始第五关:反追踪。"

表叔从一个暗格里摸出一张手绘地图,纸张发黄,边缘都卷了,摊在我们面前:"这行最吃亏的,就是被人盯上。特别是你们这种雏儿,警察或者对家只要跟上三天,就能抓住你们漏子,直接套麻袋的功夫。"

他指着地图上几个用红墨水画的叉:"以后回家必须每天不同路线,走七拐八拐,门窗检查连着两遍,进门还得瞅瞅门缝有没有头发丝。把你们当神经病没关系,好歹命还在。记住,干这行,疑心病重不是毛病,是福气!"

王胖子抓了抓后脑勺,嘿嘿傻笑:"师父,这大热天的,您是不是上火了?依我看啊,准是哪个叫花子输了钱,咬牙切齿放狠话呢,至于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吗?"

表叔眼神骤然一冷,像是结了一层寒冰:"当年'鬼手张',比你强十倍的主儿,就栽在这上头。

你晓得他现在啥德行不?当年横着走的'江湖术士',十根手指头硬生生剁了八根!做这一行的,不是把别人玩死,就是被人玩死,容不得半点马虎!"

王胖子被训得缩了脖子,像只斗败的公鸡,噤若寒蝉地缩到一边。

表叔继续道:"从今儿起,你们得学会察觉有人跟踪,以及怎么甩掉尾巴。"

接下来那两个钟头,表叔像倒豆子似的,从行业里的"排子客"(专业跟踪人员)怎么跟踪,到如何利用橱窗反光瞄后头,怎样拐弯时突然停步反蹲守株待兔,

如何在人挤人的地方偷偷溜走,甚至连临时染头发、垫肩膀改变体型的歪门邪道都讲得一清二楚。

"记着,"表叔语气一顿,"真正的高手跟踪,你压根发现不了,所以必须随时提防,出门就当被一百双眼睛盯着,走路用'鬼影步',别让人摸着门道。"

"鬼影步?"我咽了口唾沫,总觉得表叔今天反常得厉害。

"就是走得无声无息,专拣死角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走三步回头一次,每过拐弯必定停下来,看有没有人跟上。撒尿都得先瞅瞅隔壁有没人。"表叔说着,顿了顿,"明儿我安排一回实战,试试你们学得怎么样。"

那一宿我睡得跟猫冬似的,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表叔说的那张纸条。什么十年前的血债?什么人能让表叔怕成这样?更让我忐忑的是,听表叔那意思,这事多半也会把我和王胖子一块牵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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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表叔带着我和王胖子来到市中心的国货大楼。这地方人头攒动,柜台前排队买日本电器的人挤成一团,兑换外汇窗口门庭若市,到处都是拎着红白蓝塑料编织袋的农村人,吵吵嚷嚷,是练习反跟踪的好地方。

"今儿考验你们,"表叔递给我们每人一个纸口袋,"里头有件夹克和顶鸭舌帽,中途记得换上。你们的任务很简单:一个钟头内到北站,别让我逮着,就算过关。听明白了没?"

"就咱俩对您老人家?"王胖子咧着大嘴抱怨,"您老这不是仗着吃的盐比咱吃的米多,欺负人嘛!"

"呵,命悬一线的时候,哪有公平二字?"表叔冷哼一声,随后似乎想起什么,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你嫌不公平,那我就给你俩找个帮手。"

他转身朝百货大楼的长椅招招手,喊了一声:"小刘!"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朝我们走来。

这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瘦得跟根竹竿似的,皮包骨头,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得跟个骷髅一样,活像刚从医院病房里放出来的。一件发白的格子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走路时微微含胸驼背,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这是刘瘦子,"表叔敷衍地介绍,"以后也跟着我学艺。"

王胖子上下一扫新来的师弟,不屑地撇撇嘴:"师父,这小身板儿,喝碗米汤都嫌撑的,能中用吗?一阵风就给吹跑喽!"

刘瘦子没吭声,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奇怪得很,不是害羞,也不是讨好,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冷静,像是看透一切的样子,让人莫名有点发毛。

"呸!瞎了你的狗眼,"表叔不轻不重地踢了王胖子一脚,"人家可是'江南一绝'的关门弟子,专长'鬼探头'的手段,你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我和王胖子都吃了一惊。"江南一绝"可是道上鼎鼎有名的角色,据说一手"穿针引线"能在眨眼间把四张纸变成八张,神出鬼没,警察追了十年都没摸着他的影子。

"师叔客气了,"刘瘦子终于开口,声音出人意料地清亮,像是个唱歌的,"我师父早就过世了,我不过是学了点皮毛罢了。"说完,他不自觉地咬了咬指甲,眼神飘忽了一下。

"行了,别废话,"表叔不耐烦地摆摆手,"游戏规则:我给你们十分钟头开始跑,之后我就追。记住,一个钟头到火车站北广场,别被我逮着。要是让我碰到你们一下,就算你们输。"

说完,他径直走向国货大楼的扶梯,人群里一晃就不见了。

"咱们怎么配合?"等表叔走远,我急忙问刘瘦子,总觉得这个瘦骨嶙峋的师弟有点不一般。

刘瘦子眯起眼睛,像只警觉的猫,迅速扫视四周。他眼睛一转,忽然指着几个方向低声道:"那边卖报纸的老头有点问题,眼睛总盯着这边;东南角那个摄像头坏了,但灯还亮着,有人故意的;那个穿保安制服的大个子,脚上穿着阿迪达斯,一看就是假的。"

我和王胖子面面相觑,这眼力也太毒了吧?三秒钟就把周围环境摸了个遍?

王胖子还没回过神,刘瘦子已经快速做出了决定:"别磨蹭了,一人走一条路。你走地下通道,他走人行天桥,我从马路绕过去。二十分钟后在第三个路口汇合,路上必须换装。"

他说话的方式令人无法反驳,虽然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我和王胖子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虽然还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帮手"将信将疑,但那股子专业劲儿确实令人信服。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我按照刘瘦子的建议走了地下通道,在一个肮脏的公厕里手忙脚乱地换上纸袋里的外套和帽子,过程中差点把钱包掉进马桶。心脏砰砰直跳,生怕表叔随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

好几次我总感觉背后发毛,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表叔那句话在脑子里直打转:"高手跟踪,你察觉不到,但脊梁骨会发冷。"

按计划在第三个路口等着,没多久刘瘦子就出现了,紧接着是气喘吁吁的王胖子。

让我目瞪口呆的是,刘瘦子活脱脱变了个人——不知从哪弄来副近视镜,头发用水抹成了三七分,腰板挺得笔直,走路带风,活像个大学里的高材生。要不是那双标志性的小眼睛,我差点认不出来。

"我操,绝了!"王胖子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这变装手段,比那些戏台子上的还邪乎!这眼镜是真的?"

刘瘦子摘下眼镜,掰开一看,里面竟是两片普通玻璃:"少啰嗦,赶紧想对策。许师叔心眼多着呢,现在肯定已经在跟了。"

他边说边来回踱步,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时不时咬着指甲,像是在思考。忽然,他一拍大腿:

"这么办,咱们得兵分两路。你们俩走大路,故意露出点马脚,吸引老许的注意力。我抄小路,先到火车站埋伏,看他从哪边来,就知道他的跟踪路数。这样以后好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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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胖子挠挠头,还想说什么,我赶紧拽他一把:"就按刘师弟说的来,人家显然更内行。"

计划意外顺利。我和王胖子走大路,故意在路口停留,偶尔回头张望,为刘瘦子争取时间。这死胖子还真有两下子,居然变着法儿吸引路人注意,又是假装绊倒,又是隔着马路冲人吹口哨,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到火车站北广场时,离约定时间还有七分钟。刘瘦子早就蹲在那里等着了,看起来镇定自若,但眼睛却警觉地扫视着四面八方,手指不停地在膝盖上敲着,像是在计算什么。

"许师叔从东北角那个小摊子后面过来的,"他悄声说,"跟了个卖报纸的大爷,从后面监视你们。

这老头有两下子,进站前突然变向,人群里绕了一圈,贴墙根闪到东门去了。"说着,他忽然咬起了指甲,这似乎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我和王胖子对视一眼,半信半疑。但不到一分钟,表叔果然从东北角的方向现身了,手里还拿着份报纸,不知道从哪顺来的。

"呦,不赖嘛,"他走到我们面前,脸上虽然阴沉,但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称许,"尤其是你,小刘,身手不错。果然是老杨教出来的。"

刘瘦子微微躬身,一副谦虚样子:"师叔过奖,都是师父教的好。"

"不过啊,"表叔突然从怀里掏出三张崭新的拍立得照片,一张张摊开在我们眼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照片上清清楚楚是我们三个中途换装的样子。

"他娘的,"我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发毛,"您老人家什么时候......"

刘瘦子也难得变了脸色,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懊恼。只有王胖子,这二百五还在嬉皮笑脸:

"这有啥,师父神通广大嘛!反正咱们三个到底是您带出来的徒弟,能差到哪去?"

表叔懒得理会他的马屁,只是冷冷地说:"回去,继续练!这一关,学不好就是送死!"

接下来那一个礼拜,我们天天跟特工一样满城乱窜,每次表叔都布下各种刁钻古怪的陷阱。

好几回站在路口,我总觉得周围人人都像跟踪者,草木皆兵,神经紧绷得快断了。

这其中,刘瘦子几乎场场都赢,无论表叔变什么花样,他总能找到一条不被发现的路。沉默寡言的刘师弟还有个毛病,对脏东西特别敏感,每次走完回来不管多急,都得洗上半天手,搓得通红才肯罢休,这小癖好让王胖子没少拿他寻开心。

但刘瘦子做事极为缜密,从不乱说话,也从不争功,像是早就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事。随着训练的深入,我们三个居然也培养出了一种古怪的默契——王胖子负责哗众取宠,吸引眼球;刘瘦子负责观察和设计路线;我则充当两人之间的协调,临场决断。

然而,就在我以为这不过是表叔的例行训练时,意外突然发生了。

那天傍晚,我们刚完成一轮在商业街的练习,准备回游戏厅交差。刘瘦子走在前头,忽然蹲下身系鞋带,抬手比了个手势,示意我们慢下来。

"怎么了?"我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刘瘦子眼神飘向街对面的老北方面馆,慢条斯理地说:"那个穿灰色风衣的络腮胡子,从中午就坐在那儿了,一直盯着游戏厅门口,碗里那面早凉透了还没动。刚才咱们一出现,他摸了摸兜,手里好像有个对讲机。"

我装作买报纸的样子,悄悄瞄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中年汉子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碗浮着油花子的牛肉面,手里捧着份《体育报》,时不时抬头往咱们这边瞟。

"会不会是凑巧?"王胖子挠挠脸,一脸不以为然,"大热天的,谁愿意盯咱们那破游戏厅?又不是漂亮姑娘。"

刘瘦子摇摇头,眼中异常警惕:"绝对不是巧合。看他抖腿的频率,太规律,是受过训的。再看窗边那个暗红色的东西,那是录音机,一直开着。桌上有个小本子,一边喝水一边记录。专业跟踪,错不了。"

从刘瘦子嘴里说出这番话,我不由得心头一紧。这小子观察入微,有他这么一说,八成是真的了。

我们三个赶紧绕道,从游戏厅后巷的消防通道溜进去。表叔听完汇报,脸色霎时间铁青,手里的香烟"啪"地掐断了。

"果然来了,"表叔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攥紧的拳头关节泛白,"比老子估计的提前了足足一个月。"

"师父,"我咽了口唾沫,"到底是谁盯上咱们了?"

表叔死死盯着窗外,像是能透过墙壁看见那个监视者。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忽然转过身,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扫过:

"就这么定了,你们三个,从今儿起就是'雷霆铁三角'!"他指着刘瘦子,"你小子鬼点子多,负责出主意;"又指向王胖子,"你这贱嘴但人脉广,负责打听消息;"最后看向我,"你跟着我,专攻手上功夫。"

我们三人懵了,完全搞不懂表叔突然搞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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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到底是谁在跟踪咱们啊?"王胖子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您老人家得罪哪路神仙了?"

表叔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桩旧恨,一笔新仇,一场要命的赌局。"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沙哑:"这些年,我蜗在这破游戏厅里,就是不想惹是生非。可看样子,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始终会来。"

我听得心惊肉跳,后脊梁骨直冒凉气。跟了表叔这些日子,还从没见他这般如临大敌过。肯定是大事,而且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就这样,"雷霆铁三角"稀里糊涂地成立了。那天晚上,我们仨在游戏厅二楼的阁楼上挤在一块儿,天南海北地侃大山,算是正式认识了一下。

刘瘦子的身世够惨的——七岁就没了爹娘,被"江南一绝"老杨在火车站捡回去当了关门弟子,十三岁就跟着师父走南闯北,靠变牌和偷天换日的本事混饭吃。

两年前师父得了肺病死了,这孩子就成了孤家寡人,靠着师父教的那点手段,勉强度日,直到碰上表叔。

"老许师叔这人不错,"刘瘦子罕见地打开了话匣子,眼里难得露出点笑意,"师父活着的时候常提起他,说许九州是咱这行少有的明白人,从不拿手艺害穷苦人。"

王胖子边剔牙边嘿嘿笑:"老许那人,表面上跟块冰似的,其实心里门儿清着呢。就是这次不知道惹着谁了,一惊一乍的。"

我也满腹疑惑,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表叔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那个神秘跟踪者又是谁?还有"十年前的血债"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着窗外点点灯火和漆黑夜空,我只觉得前路扑朔迷离,仿佛突然闯进了一片迷雾森林,伸手不见五指,却已经无路可退。

唯一能确定的是,随着"雷霆铁三角"的组建,我们肯定会面临不少血雨腥风。表叔那句"要命的赌局",让我背上直冒冷汗。

但心里头,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劲儿,就像赌桌上摸到了好牌,既怕又喜。

大概是因为离父亲失踪的真相又近了一步,又或许是我骨子里,也流着赌徒的血。

掂着口袋里那枚铜钱护身符,我暗暗下定决心:既来之,则安之。这条路,我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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