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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不平,明离觉得好像墓碑上刻着的铭文,只不过铭文是凹进去的,这条疤是凸出来的。
今早药房给她开了一只软膏,说是早晚各一次擦在额头上,效果是祛疤。
明离吃了别的药,却没用这个——眼下抚摸着这条疤,隐隐想清楚了由头。
这不像一条疤,而更像是一个印记,是沈婵给她打下的印记,工具则是名扬青云乃至名扬天下的神器九天。
那会儿九天已经抵在她的额间了,可见沈婵当时是十分生气的,偏偏控着九天往里怼了一毫又收回来,让她痛,伤害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像是警告,实则更像是溺爱。
她摸着那条疤,想起在水里抵着沈婵时的场景。
沈婵被迫歪着头,趴在池岸上,沾了水的发丝黏在后颈处,半遮半掩中一截白皙娇嫩的后颈露了出来,透着一股旖旎。
像是一截洗干净的藕。
平日里那截后颈都被长发遮掩着,别人看不见,明离也看不见。
好像无意间推开了一扇门,窥见了藏在门后的一盏灯,明明也只是一盏普通的灯,明离却惊喜又慌张,莫名咂摸出一股隐秘的窃喜。
回神后又有点恼怒,明离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不知为何越想越气,明离把书摔在石桌上,气冲冲起身。
明离又把院子细细扫了一圈。
直到日落西山,倦鸟归林,明离才下小重峰,半路上还捡到了一截好看的木头,揣在兜里带回去。
明离自觉一系列事皆因自己而起,满心愧疚。加之几日未上课,便发了疯似的读书写字,想着等沈婵回来,给她看一手漂亮字。
公孙浅路过时瞧见,颇为惊讶:“怎么忽然刻苦了?”
自公孙浅不教明离读书写字,明离也不教公孙浅修炼调息后,两人又变成了好朋友,关系一如从前。
明离道:“读书写字也算修士必修课,还是要会的。”
话说得冠冕堂皇,公孙浅忍不住凑上前看,待视线落在书案上时,忽地一顿。
明离尚未察觉,只是一味地写。
过了一会儿,公孙浅才问:“你知道你在写什么吗?”
“嗯?”这问题问得真莫名其妙,明离看向纸上满满的一页纸,上面全是“沈婵”二字,“在写姐姐的名字。”
她回答得十分坦然,反倒显得公孙浅卑鄙无耻似的,公孙浅反问:“好端端的写沈婵师姐名字干什么?”
“好端端的干什么不能写师姐名字?”她微微皱眉,抬头看着公孙浅,“前日我还瞧见你写我的名字呢?这有什么奇怪的。”
公孙浅脸色微变:“这没什么奇怪的。”
真是莫名奇怪的对话,明离道:“我也可以写你的呀,只是刚好想到了姐姐而已。”
“谁要你写……”公孙浅道,“你写的字又不是很好看。”
明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写的字是没有公孙浅的好看,也没有沈婵的好看,但她这不是在练吗?莫名其妙抨击她一顿,这算什么?
她嘴里嘟嘟囔囔的,忽而又听见公孙浅问:“你额心这块疤怎么还没好?”
“嗯……”明离有些心虚,“就没好呗。”
公孙浅蹲在书案前,“但这样还挺好看的……有点像花钿?”
明离疑惑。
公孙浅便拿起一旁的笔,写在纸上给明离看:花钿。
她思索片刻后说道:“就是人间女子画在额上的装饰,颇为时兴,大多数女子成亲时都会点上。”
“哦。”
明离应了一声,嘴角不知不觉浅浅勾起一道弯。
接下来几日,明离更不会在额头上擦药了——她越发觉得这道疤珍贵,一辈子不消失才好呢。
第22章 道心不稳
明离只请了两天的假期就回去上课了,因为那实在是小伤,吃了几顿药,那妖毒也没有再复发的迹象。
每日酉时下课后,明离依旧会上小重峰,给花草浇水,清扫院子,抱着本书蹲在院门口,跟块大石头似的等沈婵回来,过了酉时等不到人回来,再一个人下山。
终于在第三日,察觉沈婵有回来的迹象——昨日明离离开的时候院门是关上的,秋千上放了一朵明离上山路上采的花,今日门开了,花也没有了。
她欢喜得跳上秋千,练剑的手都变得更有劲了,唰唰唰的剑气应和着风声。
一套剑法练完,明离动作一顿,忽地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收剑转身,果然见沈婵斜斜倚在门边看她。
“姐姐擒大妖回来了?”明离不知为何有点不敢上前,只用不轻不重的语气和沈婵说话。
“嗯。”沈婵视线落在少女手中的剑上,毫不吝啬地夸赞,“剑法有很大的进步。”
而后转身进了屋。
含苞待放的桃花已悄悄开了一两朵,几分清甜钻入明离眼中,她忽而眼睛发涩,猛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偏头看向沈婵房间方向,房门是关的,明离想,沈婵刚从外面回来,可能需要休息一会儿。
她匆匆小跑,腾腾地迈进了书房,把昨日自己写得比较好的一张纸挑出来,又把笔墨和砚台搬进院子里的石桌上。
冷冰冰的石桌晒了一天太阳,变得暖呼呼的,明离趴在上面写字总想睡觉。
昏昏欲睡之际,她忽而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睁开眼,她看见沈婵从里头走出来,正朝这边走过来。
像是老师巡查课业,沈婵视线从石桌上的白纸上扫过,脸上没什么表情,明离喉咙滚了滚,忍不住瞟了几眼沈婵,问:“怎么样?”
“好看的。”沈婵靠着石桌站着,微微偏头撞上明离视线,眨了眨眼,又移开。
明离仰头看着她,忽而发觉姐姐的眼睫格外长,余晖洒下来,姐姐的睫毛像钓鱼竿似的,轻轻一扫,空气里波光粼粼的。
少女未曾察觉自己已是主动咬鱼钩的人,只是认真地看着许久不见的沈婵,“许久不见,姐姐的旧伤还好吗?”
“旧伤?”沈婵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嗯,已经好了。”
两个人说话声音都很轻,似是怕惊扰对方似的。
远处飞鸟入林,风声簌簌。
“姐姐。”明明之前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和沈婵说,可是现在见了面,明离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有些小心翼翼又大胆地牵住沈婵的一角衣袖,声音黏黏糊糊的,“我好像有点想你。”
沈婵垂眸看着她,神色一顿,唇往里抿了抿,忽而又轻松地笑了:“说什么呢。”
笑意不达眼底,甚至抬手想将衣袖从少女手里抽出来,只是这动作似乎被人误会了,下一瞬,少女的五指扣上她的五指。
沈婵皱眉。
想起那夜,被明离拖下水,湿润的衣服贴着后背,少女滚烫的体温随之传来,而沈婵陷入发热期中,动也动不了。
沈婵不悦地表情来不及躲藏,紧接着,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自厌,沈婵缓缓扯动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成玉说她不要妄自菲薄,可是她一个结丹修士,平日里付明离都接不下她半招,却能在她发热期到来时压着她抵在池水里。
那一瞬,沈婵切实感受到巨大的羞辱,如同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
她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明离。
少女的眼睛是一双杏眼,瞳孔很黑,眼眶黑白分明,情绪几乎都落在明面上,沈婵一眼就能瞧见。
此刻少女脸上落了几分纠结,没多久又豁然开朗,紧扣着沈婵的手,“不是好像,也不是有点。姐姐,我十分想你。”
说完她抿着唇,一边等着沈婵的反应,一边心道:沈婵是姐姐,想姐姐没什么不正常的。
明离这样想着,心里那股别扭劲慢慢被压了下去。
她听见沈婵的呼吸似变得粗重些,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又屏息看着沈婵。
冷白的皮肤裹着喉咙上下滚动,沈婵面色冷淡,只是应了一声“嗯”,听不出什么情绪。
明离眼睛又弯了弯。
为自己成功表达想念而开心,也因为沈婵接收了这份想念而开心,扣着沈婵手心晃了晃,明离抿着唇,清晰地察觉心跳正在逐步加快。
姐姐也垂眸看着自己,明离想,尽管逆着光,她看不清姐姐的表情,却敏锐地察觉了那道目光。
沈婵平日里的眼瞳是带了点冰蓝色的,眼下却像是完全的黑,像是一个大黑洞,越来越大,吸着明离往前靠。
明离愣了愣,而后才发觉不是她往前靠,而是沈婵俯身往自己身上靠。
“嗯?”她很小声地哼了一声,怕把沈婵吓跑。
姐姐这会儿身上没有那股冷香了,反倒是浅浅的药味居多,也是泛着冷的,像冬天小重峰上的雪。
明离这会儿还扣着沈婵的手。
掌心贴着掌心,五指嵌入五指,微凉的温度不断从沈婵掌心传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