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家的时候,他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在围墙外左右徘徊。
真的要将这个东西交给妹妹吗?归灿皱着眉头,思绪纷纷。
按规矩,一国之君和尚未入仕的臣女之间私传信笺,是绝对不合礼制的事情。但是,归灿想到,自己已经答应过王上了,又怎么可以违反君主的命令呢?若是王上下次问起来,又怎么交代?
他从怀中摸出那个东西来,柔软的绸布缠了好几圈,包裹着两根竹简,从长度和宽度来看归灿悄悄揣摩着这大概也只能写两句话吧?
要不要先打开看看?
这个念头在归灿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就被铺天盖地的愧疚和自我谴责所淹没。
身为臣子,怎么能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是,真的要让十三岁的妹妹和王庭有什么联系吗?归灿隐约觉得这潜伏着一些风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5章两种童年
两种童年
归灿犹豫的在原地团团转,一会儿又想着:哎,要不然就先将此事瞒下来吧?若是王上问起,就说妹妹没有话要说好了。
他正要偷偷摸摸的找个乱石堆把东西埋起来,岂料一个转身,手里的东西却被一道身影劈手夺去,下一瞬,那道人影已经跳开一丈远,手里随意把玩着包裹绸布的竹简,那人还笑嘻嘻的道:
明辉兄,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在自家门前踯躅,是在想什么呢?
这一下搞的归灿的心脏几乎都要停跳,定睛一看,认出是符韬,站在远处,他立马奔上前几步,叫道:还给我!
符韬见他神色如此紧张,只觉得好玩,笑道:什么东西呀?这么要紧?
见归灿扑过来,符韬想趁机逗弄逗弄他,就将那东西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身子跟着左闪右闪,绕的归灿团团转。符韬本是习武之人,归灿哪里是他的对手,片刻就被耍的晕头转向。
哎!子冲贤弟,你不要逗我了。归灿停下来,板起脸说道:弄坏了那东西,保证你担待不起的。
他表情严肃,唬的符韬不敢玩的太过火,只好悻悻的还给他,说道:给你就给你,只不过要算你欠我一顿饭。
符韬拍拍归灿肩膀,我看今晚就很合适,就今晚请我吃酒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归灿被符韬弄的哭笑不得,明明是你先抢我的东西,怎么成了我欠你一顿酒?
你们读书人真是死脑筋,给个台阶都不会下。符韬两指夹着那封白绸竹简,眨眼间又抢回来,在身前晃一晃,笑道:
兵法云,攻守之道,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至于现在嘛攻守易形了,你要不同意,我就拆开它了!说着就要去解开那个结。
这下慌的归灿赶紧同意,一叠声答应道:行行行,我的好贤弟,我服你了,我马上请你吃酒!行不行?你别拆它!
符韬一笑,把东西塞回到他手上。
归灿瞬间感觉如释重负,小心翼翼的把那竹简重新放回怀里,一颗心也落回胸膛,然后引着符韬往家门里走。
一顿饭事小,被敲竹杠事大,归灿气不过,一路上骂符韬竖子鲁莽!
符韬听了这些话像挠痒痒一样,无所谓的笑笑,还道:明辉兄,任你说破天去,今日也是我赢了。论博弈之道,我符氏可从未输过!
归灿听着这话,突然心念一动,想起另一件事来,如今王上即将成年亲政,身位三公之一的大将军会是什么态度呢?
此时,归灿还不知道大将军已经嘱咐符韬向汉王特地汇报军情的事情,也不知道大将军想要尽快班师回朝的消息。不过,等他日后知道了,也便放心了。王庭好歹还有归氏与符氏一同对抗高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现在,他想旁敲侧击的问问符韬,但又想到符韬常年长于王庭,恐怕也不会知道多少,冒然询问又伤了朋友和气,不如少提。
归灿一路无话,符韬倒先开口了:明辉兄,你似乎总是心里有事的样子?几个月不见,怎么变化这样大?
归灿瞧他一眼,苦笑道:还能因为什么,这王庭的士大夫可不好做啊。倒是你,不是应该待在王宫么,怎么能天天随便跑出来呢?
符韬道:我可没有天天跑出来,我每月只有两日休沐虽然平日在王宫里也不怎么忙碌吧。而且,即便休沐日我也不能离开沣都、不能留在外面过夜,这不,我在你家吃过了饭,我就得回去歇啦。
原来如此。
两人先一同去拜见了太师和主母,见过礼,才又折回归灿的院子。
符韬跟着归灿刚踏进院落的大门,就听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兄长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符韬顺着声音望去,但闻吱呀一声轻响,屋子的竹窗被推开,一张明媚的少女容颜出现在眼前,少女两手扶着窗边,笑盈盈的望过来。
符韬愣了一下,看到这清丽如美玉的面庞,脚下像生根一样凝住不动,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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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霁原本偷偷躲在屋里,预备给散值回来的兄长一个惊喜,没料到窗户一推开,却见院子里还站着一个陌生人,她惊诧之余赶紧关上窗户,这下可尴尬了
符韬的眼睛还钉在那窗户上,头也不回的继续问:明辉兄,刚才你的书房里
啊那是舍妹。归灿赶紧解释:她不知道我今日要带贵客回来,失礼了,还请子冲见谅。
竟然是明辉兄的妹妹吗?之前你提到过的那位?符韬扭头看向归灿,语气又是惊讶又是惊喜。
归灿笑道:是呀,来都来了,不如一见,待我问过舍妹意见。随即走进门去。
符韬等在阶下,向来镇定如钟的心绪也开始忐忑起来,他没有听到里面传出讨论的声音,只听到一声轻叹,之后归灿就走出来了,向他招招手,子冲贤弟,请进来吧。
符韬小心翼翼的走进屋子,进到内室,却见一片空空如也,心情瞬间急转直下,化为一缕莫名的失落。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道:明辉兄果然室如其人啊,屋内布置的如此整洁。只不过语气有些闷闷的。
归灿知他心中所想,有点难为情的说:我刚一进来,舍妹已经离去了,问了小厮,说是回自己的宅院去了,想来她是不好意思呃下次见吧。
符韬瞧他一眼,咧嘴一笑,不提这些了,我今日是来吃饭的,我们喝酒,喝酒!
两人吃到很晚,直到月初东方,一辆宾客规格的马车才从太师府邸离开,载着尽兴而归的符韬,向王宫方向飞驰而去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归灿乘着月色走近青霁的庭院,向侍女确认女主人现在方便后,才迈入其中。
这么晚了,为兄本不该来的。归灿有点歉意的在松软的坐垫上坐下,即使是兄妹之间,深更半夜也不好互相打扰,只是心中实在纳闷,想与你谈谈。
青霁本来正在看书,也不觉得被打扰休息,她叫田姬为归灿端上一杯醒酒汤,与他对桌坐下,笑道:兄长陪符小将军吃酒,怎么闻不出酒气?
归灿道:我吃的并不多,只一杯,况且,来找你前我也沐浴更衣了的。
那符小将军呢?
他啊,可能吃了有两斤!
青霁笑道:练武之人的酒量果然都不一般。
归灿看着妹妹秀丽红润的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也笑道:你知道子冲今天怎么说你吗?
青霁端起养生茶喝了一口,淡淡回道:我管他怎么说我。
归灿被噎的不知该怎么往下说,悻悻的喝了口醒酒汤,缓解掉尴尬。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继续道:咳咳,符将军说啊,他平日在王宫里,何等样的人物没有见过?就算是王上身边的侍女,也个个貌若羞花。可今天一见妹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钟灵毓秀。
青霁没有回话,夜晚陷入安静,四周只能听到蛐蛐的夜曲。她微微垂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半晌才道:兄长,归氏与符氏联姻,并不合适。
归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什么?!你竟然想到的是这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青霁的语气理性又客观,我应该想到别的吗?
归灿万万想不到,妹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竟是这样的态度,他将汤碗推到一边,说道:什么联姻不联姻的,这都是父亲该想的问题,而你自己,应该有你自己的感情
青霁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继续说道:现下,相国大夫在王庭的势力与日俱增,高氏父子处处针对我们归氏,符氏此时一不能班师回朝,二不能插手内政,王上又尚未亲政,如果归氏此时与符氏联姻,姻亲为一体,万一高氏设计阴谋加害于归氏,那么符氏就是连坐之罪,归氏与符氏两家将一起被连根拔起,依照汉国律法,连坐之罪,罪及姻亲。兄长不会不知道吧?
她一边思考,一边继续道:若归氏和符氏都倒下,从此只有高氏独大,后果不堪设想。若真到那一步,汉国危矣。这正是父亲最担心的局面。
她抬起眼来,平静道:因此,以眼下的情势,归氏与符氏两家各自保持独立,必要时互相支援,方为上策。
归灿听她条分缕析的说出这些观点,看着她清澈又冷静的眼眸,直接震惊的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只好说:青霁,你讲的很有道理,如果是父亲,大概也会这样考虑,今日王上说的果然没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成了自言自语。
青霁没有听清,好奇道:兄长说什么?王上*今日怎么了?
归灿叹了口气,纠结了一小下,还是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青霁专注的听着,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动,我还没有入仕,王上竟这样看重我吗
归灿分不清她这样的波动代表着什么样的心绪,是臣子突然受到圣宠时的诚惶诚恐或是荣幸吗?亦或别的想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归灿还没将竹简的事告诉妹妹,现在,那两条缠着绸布的竹片还带在他的身上,宛如烧着的炭火,弄得他惴惴不安,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
他望着妹妹娴静的面庞,突然想起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孩子,也是这样的年纪,也有这样的朝气,但她们的境遇又是多么不同!
归灿突然感叹道:今日我面见王上,不由想到你。
兄长想到我?归霁不明所以。
归灿点点头,试想,似我们寻常大夫家的孩子,都是三五成群,欢声笑语,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哪像当今王上,独个养在宫里,不见天日,整日听那些宦侍宫女们的絮叨之言,更要听那些老臣们虚假的恭维和敷衍。
归霁凝神听他讲着,归灿读出了妹妹的想法,那眼神代表着她想听下去。
他继续道:更有甚者,王上还是自出生起就服丧,披麻戴孝到九岁,方除服。
归霁惊讶道:服丧九年?这是何故?
她想不出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在各处都飘着白布条的丧事氛围里长大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归灿朝窗外张望一眼,确定没有旁人在附近,才道:这些都是前朝旧事,轻易不提,你不知道也难怪。眼看再过两年你要及笄,此时说与你听也无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慢慢讲道:世人都知,当今王上乃遗腹子,生于王座,荣贵至极,但很少有人知道,先太后是怀胎十四月才诞下她的。
十四个月?青霁回想道:我曾读远古经籍,有文记载,圣王之母遇流星而孕,孕十四月而圣王出,此乃祥瑞之兆。
没错。归灿微微而笑,称赞妹妹的博闻强识。
青霁疑惑道:我本以为这记载是谬传,寻常人都是怀胎九月而生,哪可能有十四个月呢?会不会是太医令推算错了月份?
归灿摇头,这不可能,王嗣生养素来是天大的事,那一年的事,我都还有些印象,先太后有孕,先王大喜,宣告全国。太医令每月进汤药为先太后安胎,这桩桩件件的医药记录、胎动脉象,都记录在案,有多位王宫医正轮流当职确认,怎么会错?
归霁感慨道:这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了。远古的经籍并非全部都是神话。
是的。归灿接着道:可惜先王自狭陉关之战后重伤未愈,危在旦夕,便提早筹划,希望保全大汉国基。
青霁听到此处,来了兴趣,兄长能详细说说,先王做了哪些筹谋吗?
归灿就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知道的部分娓娓道来,包括父亲曾告诉他的那些,又补道:你道为何先王将安侯与乐侯召回来封为通侯吗?
青霁歪头想想,兄长是问我?还是考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考你。
青霁想了一会儿,不答反问:此二位公子都是先王庶弟,按制不可能继承王位,除非先王无嗣。请问兄长,先王薨逝之时,若乐侯即位,可能吗?
这必不可能。若乐侯即位,安侯必不满意,汉国乱;若安侯即位,乐侯亦不满,汉国亦乱。
归灿又道:你是想说,将二侯召在沣都旁,更能强调王上继嗣才是最符合汉国礼法的事情?
青霁笑了笑,点点头,又问:那若王上即位后,二侯有非分之想,可行吗?
归灿道:这也不可能,若两公子有非分之想,三公必不会允许,成年的公子哪有婴儿好拿捏?
青霁又点头,接着问:那当时三公若有不臣之心,可行吗?
归灿道:也不行。有二侯这样的宗室盘踞在沣都两侧,增强王室力量,三公必不敢轻举妄动。
青霁不再发问了,归灿也明白她了。
他不由感叹道:青霁很有天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青霁咯咯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兄长,不是我有天赋。方才那些话,分明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呀,我只不过问了些不明白的事而已。
归灿摇头失笑,你每次都这样,大巧不工,大辩不争。
青霁催促道:好啦,兄长继续讲吧。
归灿才继续讲起那些王庭旧事:王上诞生之时,先王刚薨逝三日,于是按照礼法,新王必得服丧三年。那时三公秉政,太王太后垂帘听事。可好巧不巧,就在王上三岁的时候,汉郑又有一战,我方收回失地,夺回狭陉关,也正是那一年,先太后又因忧思过度,殁了,王上只能继续服丧三年。
先太后为何忧思过度?
哦,这一点,我忘了说了。归灿道:为护两国和平,先王曾在郑国长期为质子,郑侯便以女妻之,先太后即是当年郑侯之女,当今王上的母亲。她看到郑国吃了败仗,会怎么想呢?
青霁恍然道:原来如此,谁都不希望看见自己的母国与孩子的国家开战吧。
归灿道:再之后,在太王太后的亲召下,大将军就将嫡子符韬送进王宫中来,陪伴王上。幸亏有这一步,因为没过几年,太王太后也殁了。
归灿讲着,心里不禁慨然,从那太王太后生前的一举一动来看,在政治上也必不是等闲之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故事讲完了,青霁前后理了理,道:所以是说,王上六岁的时候,太王太后殁了,王上便一直服丧到九岁?前前后后加起来,汉国统共九年国丧。
归灿点头道:没错。按汉制,王上服丧期间,宫中禁止一切娱乐声色,禁华服,禁田猎,禁喜庆之色,宫灯、垂帘、窗牖皆封以白布,王上与宫人皆丧服素缟,不可有鲜艳之色。
青霁心中诧异,王上的童年原来是如此度过的吗。
坊间传闻,当今的王上不仅性情顽劣,更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祖克宗。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样说法的源头在哪里了。
青霁不由对这个同龄人产生了一丝好奇,这个国家的君主,排除她国家元首的身份,仅就她本人来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少女呢?
归灿看着凝神安坐的妹妹,犹豫着开口:青霁,如果我说王上还赐予你一封信笺,叫我转带给你。
他说出这句话后,看到妹妹脸上闪过意外的神色,之前一直平静清澈的眸子浮现了一股别样的情绪。
好了,他明白妹妹的态度了。
归灿认命般的从怀中摸出了那件东西,双手拿着,恭谨的放在桌上,慢慢推到妹妹那一边,起身,离开,不置一言。
这不是他能看的东西。
脚步声渐行渐远,夜色朦胧了归灿的身影,他想,该做的他都做了,心思灵敏的妹妹,应该能妥善处理好这桩事情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6章画像
画像
秋去春来,汉王的及笄礼近在眼前,为了这件举国庆祝的大事,王宫内外都忙碌的不可开交。亲自负责这件事情的相国高傒更是殚精竭虑,但是,他并没有组织将亲政大典也一并筹备。
这不得不引人奇怪。
但在归灿看来,这段时间忙碌的相国似乎再没有空闲来针对自己,更没有闲暇再针对整个归氏的意思,也许是高傒实在太忙了,抑或是是父亲归婴多虑了吧?
将近一年来,王庭朝堂风平浪静。
按照惯例,归灿在去年冬天的时候被顺理成章的拔擢为谏议大夫。他可以在汉王的召唤下频繁自由出入昭阳殿,归婴与相国合作处理的政事也一切顺利,归氏家族其他的成员在王庭中也没有遇到什么难缠的阻碍。
不过,还是有一件惴惴不安的事情萦绕在归灿心头,就是那件独属于王上、妹妹,以及他三人之间的小秘密:这一年中,他一直在偷偷为她们二人传递信笺。
一开始只是一两根竹简,后来逐渐发展为一封封写满文字的帛书,每一次传递消息都叫归灿背负着巨大的道德压力和担忧,他从没敢看过那些信笺的内容,也从没告诉过父亲,因此,他连担忧的具体理由都无处诉说了,全都憋在心里。
他只能一个人默默在心里焦虑:这两个女孩子真是胆大妄为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还发现,妹妹的状态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毕竟是青春年少的女孩,许多情绪很难完全掩藏的住,尤其是情感方面的。
例如,每一次归灿带信回来时妹妹脸上的那种越发明显的期盼,每一次妹妹谨慎回复这些信件时总要苦思冥想到深夜,每一次将回信交给自己时的那种忐忑和纠结
归灿原本将这些表现统统归结为臣子对君王的恭谨态度,可是后来,他有点不确定了。
他时常看到妹妹在树荫下端看那些信笺时嘴边扬起的笑容,眼角浮起红韵,那样的神色,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娇艳。
情窦初开?!
归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忍不住多次询问妹妹,她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搞得归灿都糊涂了,只好继续老老实实做她们的秘密信鸽。
归灿照例天天去昭阳殿为王上侍讲,汉王近来的进学都很顺利,课业进步飞快,身上的怪脾气似乎也懂得收敛了一点,连挑剔的范大夫也找不出瑕疵,归灿不得不怀疑这会不会是妹妹的功劳。
由于归灿几乎每一次都会被刘枢留下来单独探讨问题,因此对她学识的深浅比旁人更清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日的刘枢没有向他请教政事的问题,而是问道:归卿,寡人很快便要举行及笄礼,你知道的吧?
是,小臣知道。
刘枢又问:我汉国历代先王,无论男女,成年之后便会举行婚礼。这你也知道吗?
是,确有这样的惯例。归灿在心里揣摩王上突然提起成年礼和婚礼的用意。
还没等他想明白,只听刘枢道:寡人之前说过,要封令妹做鸿学博士,但寡人现在后悔了
归灿的心中升起一丝紧张,难道妹妹什么时候触怒了王上吗?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刘枢的语气却染上了一丝抑制不住的笑意:寡人认为令妹做我大汉的王后,更为合适。
这句话像一记响雷炸在归灿耳边,他顿时感到脊背一片冰凉。他立刻倒身下拜,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王上恕罪!敢问舍妹因何事忤逆了王上呢?
这一下把刘枢弄得摸不着头脑,她完全没料到归灿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疑惑道:归卿这是在干什么?令妹没有任何罪责啊,她是极其聪慧有才华之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归灿焦急的皱起眉头,道:可是王上,您这样的王命,小臣的舍妹将因不能承担而获罪。
为什么?
归灿仍不起身,继续趴在地上道:王上,这里不是宗正,亦不是宣告王室婚约的太庙,您突然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来,此非礼也,小臣万分惶恐!此其一也。而促使您说出这样话的正是舍妹,罪责不可推卸,归氏教导无方,更有大罪!此其二也。再者,王上立后乃国之大事,王后乃一国之母,王宫半壁,如此关键位置,并非仅凭王上您一个人的喜好就能够决定的,此其三也
够了!
刘枢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不耐烦,她攥紧了拳头,站起身来。归灿的话像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刘枢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明日归卿不必来了。
撂下这句话,刘枢拂袖而去,徒留归灿在殿中,汗如雨下。他不禁想,年轻的王上总是如此任性,她竟然将自己心中的立后人选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这叫循规蹈矩的归灿如何应对?
刘枢可不管归灿现在的心里有多挣扎,她近乎是气急败坏的一脚踏上龙辇,这个归灿,真是扫兴!
闻喜站在辇旁,安抚她道:王上方才所说太过突然,荣宠过重,想是归大夫不堪承受,况且立后是大事,您怎么可以直接与一个谏议大夫就商议这种事呢
辇车抬起来,刘枢拍着扶手大声打断他道:寡人又不是想立他做王夫,他有什么可不堪承受的!自作多情!
闻喜:
讲到这里,她忽然顿住,想到了什么,表情垮下来,有点不敢相信的自语道:归卿那样说的意思难道是说他妹妹是归霁也不愿意吗?难道归霁不喜欢寡人吗?!
闻喜瞧着她这副生气又委屈的模样,赶紧一叠声的安慰:王上,在汉国,没有人不爱戴您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真的吗?刘枢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问。
闻喜的声音里都添了些怜爱:老奴从不说谎,您不信就问符小将军。
符韬方才一直随在辇车的另一侧,听到他们在说归霁的事情,一言不发,浑身僵硬的像铁块一般,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活跃。
子冲,你说呢?你今日的话怎么这么少?刘枢这时扭头问他。
符韬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微微低头,艰难开口:是的,大侍长说的没错,汉国的臣民都会爱戴王上。
得到左右两方的确认,刘枢这才满意的笑了,身体放松下来,哪怕她连爱戴和喜爱都还分不清,但也没有人敢跑出来教导她。
闻喜见她心情有些好转,就弯着腰小心翼翼的说道:王上,归氏嫡女并不是普通的女子。
他这话意有所指,但刘枢不太明白深意。
刘枢看看他,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寡人从未将她看作普通女子!
奴是说,归灿大夫刚才话中的意思其实是闻喜想尽量委婉,但又想使她更明白一点:
请您试想,即便是寻常人家,想要与别的门第缔结婚约,会怎么做呢?即使您贵为君王,但也不好以这种的态度将士大夫家女儿的名字随便的挂在嘴上,并且轻易的许诺后位呀。
他说完赶紧将腰弯的更深,老奴愚钝,一番胡言乱语,还请王上责罚!
刘枢侧头思量片刻,骄傲的小汉王破天荒的头一次感到歉意,是寡人不对,不应该随意对待王室的婚约,更不该与谏议大夫轻浮的提及归氏的女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斟酌片刻,脸色正经起来,以一个接近成年人的稳重口吻道:寡人会依照最严谨的礼制来推行这件事的。
听到她这番话,随行宫人全都觉得有一丝意外,谁都不会想到,往日最厌恶礼教管束的王上竟然会在这件事上甘愿听话。
闻喜却轻轻叹了口气,王上并没有理解他更深层次的意思。不过这也难怪,王庭波谲云诡的局面,岂是不满十五岁又生活封闭的汉王能够体悟的呢。
他决定闭上嘴巴。
辇车被抬往宣室殿,刘枢一路悠哉游哉的,心情又恢复燕然欢快的样子,侧目瞥见沉闷的出奇的符韬,就寻了个话题问:子冲以前提过,你和归卿是要好的朋友,是吗?
是的。符韬挤出这两个字。
刘枢从上方斜望下去,只能看见他皮质的头盔,哪能知道他现在焦灼的心情,她只咧嘴笑了笑,便继续问道:那么你可听说归氏有一位嫡女呢?
臣知道。
辇车在殿门口停下,稳稳地降下来,符韬的回答立马让刘枢来了兴趣,她急急的跑下辇来,一路走近中殿的御案,再次坐下来,才又悄悄问符韬:那么她是什么样子,你也知道吗?
臣略微见过。
说到这里,刘枢都有点羡慕起身为郎将官的符韬了,为什么她不能像寻常士大夫子弟那样在沣都城里面跑来跑去呢?为什么她偏偏是王呢?
那么是怎样的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符韬的头埋得很低,端正又硬邦邦的坐在下首的位置,赌气的憋出一句:呃以臣观察,那归氏女样貌并不特别,甚至甚至貌似无盐!
啊?!刘枢大为震惊,不敢置信的问:真有真有那么难看吗?怎么会呢
她联想到归灿那儒雅端正的脸,按照常理推测,作为归灿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归霁怎么说也该生的更为秀丽典雅吧?
刘枢不甘心的追问:她真的跟归卿、跟太师一点儿都不像吗?
符韬紧张的心脏怦怦跳,但还是咬牙道:是的!臣臣从未见过那般那般丑的女子。
刘枢彻底傻了,呆呆坐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有点儿没想通。
桌案上摆着一张铜镜,她看向这铜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才慢吞吞的道:
闻喜,这可怎么办呀,你看,寡人生的还是蛮好看的,若是日后归霁进了王宫,日日和寡人呆在一处,她会不会感觉不舒服啊,她若是和寡人生活的不自在,寡人会心痛的。
闻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小汉王的思维这么异于常人呢。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在王宫中已见惯了各色美貌的刘枢早就对这种事情审美疲劳了,王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楞楞如花瓶一样好看的人。
刘枢的话更让符韬大为惊讶,他本以为王上听完自己的描述,怎么说也会大大削减那份喜爱的心意,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反应
砰的一声闷响,刘枢的小拳头捶在桌案上,朝殿里的侍从们扫视一圈,命道:传下去,以后若归氏嫡女进王宫,你们不得露出任何嫌恶之色!违者赶出王宫,听到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侍从们立马跪倒一片,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唯唯之声。
之后,刘枢又硬要拉着符韬给她详细说说关于那归氏女的一切,并命人取来一张崭新的绢帛,蘸墨提笔。
子冲接着说。
符韬现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方才一时冲动撒了个谎,现在成了赶鸭子上架的局面,不论怎么样都得把这谎圆下去。
他索性破罐破摔,胡说一通,以臣的了解她一只眼大一只眼小,脸色苍黑似石灰,呃左颊三颗黑痦子,右脸有疤,鼻头生斑
等他说完了,刘枢也在绢帛上画完了,她皱眉独自端详这副肖像画,实在无法想象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平日来往信笺里那些隽秀雅致的字体和细腻温润的行文竟是来自于这样一个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刘枢笑眯眯的将这副画折叠起来,没给别的任何人看,小心收在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第17章巫书
巫书
谚曰:立夏,雷,巳月旱,风生火龙雾生疸,麦秀风摇,稻秀雨浇。
滚滚的热浪席卷着陵阳原,还没到立夏时节,沣都城里便热不可耐,可这浓重的热浪却并没有阻止远在五漉城的瘟疫蔓延的趋势。
依照高傒的安排,去岁王庭已派人去五漉城治疫,却久不奏效,附近诸城已经依次沦陷,一封接一封告急的奏疏递上去,也不知何故被统统压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疫往往连着大旱,许多远郡城邑中的庄稼禾苗都成片焦死,经验老道的农夫凭此预测出今年恐怕丰收无望了。
黔首饿莩载道,疫病弥漫,国中渐渐流传开来一种莫名的躁动气氛。
远在王宫深处的刘枢却对大汉子民的现状毫不知情,她除了完成日复一日固化的课业,就只能数着日子盼望成年之礼的到来,好为自己僵硬的日子增添一些新鲜的项目。
她与归霁的信笺往来越发密集,从今岁开始,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子的对话成了刘枢最专心对付的事。
真是神奇的女子啊。刘枢在寝宫中再一次悄悄展开信笺读着,暗暗赞叹。
现在已经是黑夜,月光透过窗户柔柔的照进来,落在薄如蝉翼的丝质床围上,刘枢睡不着,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掀开纱帘跳下床,走到窗户边的书桌旁,仰望明月。
明月皎皎,清光浮动,凉爽的初夏夜传来庭院花草树木的芬香。刘枢深深的吸了一口这带着花香的月光,感觉这明月与帛书上的文字一样沁人心脾。
她在乌金木的宽大书桌前坐下,开始自己偷偷研磨,技巧生涩,沾了一手的墨汁,她没有点燃青铜灯,怕引起值夜侍女的警觉,到时候又惊动一堆人跑过来对她进行叽叽喳喳的嘘寒问暖,仿佛天塌了一样,那就烦透了。
做君王真是无聊透了,连睡觉时候也不得自由。她暗自腹诽,拿起笔蘸墨,映着月光,开始写回信。
在刘枢得眼里,归霁可是一名厉害的角色,两人从去年开始传信,一开始是刘枢主动问一些问题,每次都能收到令她耳目一新的回答,她开始逐渐觉得那人不一般。
后来竟然渐渐主客异位,演变为归霁提出新的问题,由刘枢给出回答。谦卑的归霁将自己的这些问题称为请教,而将刘枢的回答称为明圣君王的训示,在多达上百次的传信中,归霁的行文始终恪守礼节,找不出一句逾越的用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哪怕是饱读经书的成年人,看到这些信笺,大概也会感叹这这女孩子的滴水不漏吧。
虽然归霁句句都在请教,但一段时间下来,刘枢反倒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学到更多知识的一方。
越到后来,归霁的请教逐渐越发深奥。为了不在自己臣子的面前同时也是自己欣赏的女子面前丢脸,刘枢只有发奋学习,想尽办法寻找最好的答案。
随后,请教的条目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全面,小到务农经商之道,大到经世致用之法,全都在列,甚至一次性列出十几条来,又逼得刘枢越战越勇,不眠不休的刻苦读书。
爱玩乐的君王终于收起了玩乐心,她在典籍中寻找问题的答案,在先辈留下的政令中寻找答案,在历代名臣的奏疏中寻找答案,在汉国方方面面的制度章法中寻找答案她几乎找遍了所有能接触到的资料。
这个傲气心高的少年君王绝不允许自己在归霁面前丢掉她高高在上的面子。
这些信笺也给刘枢常年孤寂的内心开辟出一条发泄口,她尽情在信笺中抒发自己的情绪,表达自己的看法,交流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才会遇到的奇奇怪怪的问题和迷茫,她也从归霁的信笺中看到了外面世界的轮廓,看到了归霁眼中的众生,哪怕学习辛苦,但是刘枢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快活过。
在她快活到忘形之余,大部分人都没有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笼罩下来
政局态势的转折点具体是哪一天,多年以后的刘枢已经没法说清,但是她永远忘不了成年前那最后一次昭阳殿进学:
那是个炎热的夏季,刘枢进学的兴致也不怎么高,在一片单调的授课氛围中,一个小内侍略显慌张的从后门趋行进来,打破了平平无奇的场面。
小内侍先是走到闻喜跟前,密集的耳语一番,平日不茍言笑的闻喜的脸上露出罕见的惊讶表情,还不待他走上台阶去禀报刘枢发生了什么,昭阳殿的正门已经被一股大力推开,哐当一声巨响,刘枢抬眼去看,只见多日不见一脸凝重的相国第一个迈进门槛,动作毫不客气。
刘枢惊讶的睁大眼睛,让她惊讶的并不是看见了相国,而是相国的身后,跟着两列全副武装的王庭卫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或许老臣妨碍到了王上礼学,但事关重大,请允许老臣不得不这么做。高傒走到殿中,朝上下拜,他的礼节还是那么规矩,但态度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卑微,甚至还有一丝咄咄逼人。
殿中的侍讲大夫们全都鸦雀无声,这些平日自诩王师的士大夫们此时一个字也不敢说。
刘枢没有动,直觉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她问:相国何事?
高傒直起身子道:宫内有人揭发,谏议大夫归灿携巫书上殿为王上讲学,似欲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什么?!
刘枢和远在下首最末端的归灿具是一惊。
归灿立马起身,走到殿中拜倒:这实在是污蔑之言!小臣从未有犯上之心,望王上明鉴!
刘枢看到了高傒身后跪着的一位将军,就问:卫尉令,没有寡人准许,何故领卫士来殿上?!
那卫尉令抱拳道:报王上,如相国大夫所言,有人检举谏议大夫归灿有不臣之心,末将特来护卫王上!
刘枢听他这意思,手心开始冒汗,又问:汝等是已经把昭阳殿围了?
卫尉令叩首道:时刻保卫王上!
刘枢的心脏开始紧张的加快跳动,感觉很不妙,她又看向高傒,道:归卿是忠直之臣,相国弄错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高傒微微一笑,是忠直之臣,还是佞幸之臣,一验便知!
他话音刚落,立刻冲过来两个卫士将归灿架起来,当场一顿搜检,只见在他袖笼中搜出一封帛书,刘枢心想那帛书定是与平日一样的信笺,虽有违礼法,但绝不是什么巫书。
但没料到,下一瞬,相国抖开了它,当众展览:里面的内容赫然是一些带有诅咒意味的符咒图案,帛书的底下还写着诅咒当今王上的咒语!
一时之间,昭阳殿里发出一片骚动,士大夫们开始窃窃私语,归灿瞬间骇的脸色惨白,怎么会不这不是臣的
帛书被高傒传给方才进来的小内侍,内侍再传给闻喜,闻喜又呈给刘枢一方写满诅咒之语和不详纹样的帛书被放在刘枢的眼前,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
归灿面色灰败的被卫士压在殿下,脑子里一片混乱,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定有什么对了,他忽然想起来,早上进宫门的时候,那几个搜身的内侍!一定是帛书在那时候被掉包了!
那几人竟然是相国的奸细吗?是他大意了!为什么他天天从那里经过,天天都被例行搜身,只有今天被掉包了?为什么是今天?相国有什么计划?
无数个问题涌入他的脑海,但他一个都回答不了,现在无论归灿说什么都是百口莫辩,有谁能证明他是被陷害呢?没有。
归灿大吼着把搜身掉包的事情说出来,却被高傒喝止。
高傒道:罪证确凿,谏议大夫夹带巫书,阴谋作乱,臣恳请将其下廷尉议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刘枢就算再不通政事也知道下廷尉议处就是下狱的意思,由廷尉亲自审理,凶多吉少。
慢!刘枢下意识的就想维护归灿,但是,君主维护臣下也要有理有据才行,何况她都没有成年,没有亲政,哪来的执政权?
她脑筋转的飞快,想了片刻,道:寡人听闻去岁相国大夫对五漉城的治疫方略不大奏效,黔首颇有不满,相国怎么不去关心如此大事,反倒来寡人这里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高傒略微愣了一下,有点意外的瞧了刘枢一眼,这个提线木偶一样的孩子什么时候学会围魏救赵的话术了?
谁教她的?!
高傒的眼睛射出一抹危险的光。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高傒反应了一瞬,立即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
王上圣训极是!但五漉城的治疫策略本是去岁在一次大朝会上由三公九卿一同商定的,谁料今年疫情有变,又起新祸,实在是天降灾异,猝不及防。圣人云,王之不德,皇天降灾,近来汉国地震频起、疫病肆虐、大旱不止,王上应时时戒惧,反思自身,摈弃小人,诚意祈祷境内风调雨顺才是啊。
这还赖上寡人了吗?刘枢被他说的气不打一处来。
高傒更进一步,朗声道:如今小人就在君侧,请王上切莫姑息!
归灿听的勃然大怒,叫道:竖子老贼!在这王庭之内,到底谁才是祸乱君侧的小人!
下一瞬他就被卫士强行压在地上,起不来身子,双手被捆在背后,脸被摁在地上,这对于一个士大夫而言是极大的侮辱举动。
卫尉令又上前对他道:咆哮君前,罪加一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卫尉令!刘枢也提高了嗓门,放开他。王庭重臣,岂可羞辱!若令旁人知晓王庭贵臣也能被如此对待,那么王庭威严何在?寡人威严何在?!汝等是要黔首看轻王庭吗?
卫尉令被她说的一愣,低头道:呃喏!然后赶紧照做了,放开了归灿,让他又恢复了正常跪立的状态。
高傒也没说什么了,因为这一次礼法是站在刘枢这一边的。
按照汉国礼制,卿大夫之臣可杀不可辱,这些常常围绕在君王身侧的臣子,在一定程度上也关系到君王的脸面,他们的高贵和体面,代表着王庭的高贵和体面。
如果一个天天陪伴君王的臣子被凌辱至黔首都瞧不起的低贱处境,那么黔首也自然会觉得君王也不过如此,王宫也不过如此,王庭那不可撼动的神圣性便将大打折扣。
刘枢看了一眼归灿,她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也学会用自己最讨厌的礼法来保护自己的人了。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高傒选择绕过这个问题,他的目的就是要归灿下廷尉议,其他的插曲都不重要,他指了指归灿,道:
敢问王上,若小人不在君侧,那么您是从何处得知五漉城瘟疫的不实传闻呢?莫不是这常常与您传递帛书的人?
刘枢的心突的一跳,原*来相国早就知道自己和归灿传递信笺的事吗?那么他知道归霁吗?
她忽然脊背发凉,不敢深想下去,原来自己无论做什么,高傒都是知道的吗?
归灿这时突然说道:没错,是小臣禀报与王上的,而与王上传递信笺之人也是小臣!
虽然无法确定高傒是否知道妹妹和王上的事情,但归灿毅然决定自己承担下来,他已经做好了打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叫妹妹牵扯进来半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高傒冷笑一声,问:那么这封巫书也是谏议大夫写的了?
不是!归灿干脆的否定,不卑不亢,巫书从何而来,臣确实不知。
高傒打量他一眼,这个耿直的年轻人在他眼里根本不是对手,他道:听闻谏议大夫去岁在雒城治疾有功,将配好的药粉投入井中,黔首喝了,疾病立时痊愈,因着这项功绩,被破格征辟入沣都,为王上讲学,对吗?
归灿狐疑的看他一眼,不知他突然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意欲何为,过了一会儿,才道:对,又怎么样。
高傒笑了笑,似乎胜券在握,他道:
可是就在归大夫离开雒城后不久,疫病便又再起,至今未除,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连王庭医正都束手无策,试问,若不是归大夫当年用了某种巫术,雒城黔首的疾病怎么会那么快就好?又为何会在归大夫离开不久后卷土重来,至今未愈?归大夫分明是通晓巫术,接近王上,欲图不轨!
归灿气的涨红了脸,我归氏一门世代忠君,何时碰过这等邪门歪道!雒城疫病卷土重来,那是因为第二次疾病由五漉城方向传播而来,它已经不是第一次的疾病了,怎可混为一谈
铁证如山,不容再辩!高傒不客气的打断他,看向卫尉令,奸人就在御前,足下还愣着做什么?速速下廷尉议处!
摄政百官的相国一发话,基本就断定这事已板上钉钉了,几个卫士上前一把擒住归灿肩膀,要拖出去。
刘枢倏然从位子上站起来,尔等竟敢!
卫士听到王命,动作又停下来,毕竟王宫卫尉和虎贲卫这两支王家卫队只效忠于汉王本人,都以保护汉王性命为第一要务,相国的职权再大,若没有充分的理由,也叫不动他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可是,此时的高傒偏偏有充足的理由,他上前道:王上年幼,尚未成年,更未亲政,我们做臣子的怎么可以任由王上信任奸佞呢?到时伤了龙体,天下谁敢担责?
这句谁敢担责分量不可谓不重,只见卫尉令犹豫了一会儿,又抬头望了望王座上的孩子,最后做出了判断,只见他抱拳道:王上玉体为重,请允许臣收系贼子,查明真相,以清君侧!
卫士将归灿带了出去,高傒也随着出去了,从他进殿到出去,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超过一刻钟,三言两语,他就带走了一位卿大夫,将之投入大狱,而王宫尉卫,仿佛也都被他拿捏在股掌之间,串通一气,这件事情离奇的令刘枢觉得仿佛在噩梦中。
第18章心门关闭
心门关闭
从那日算起,刘枢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周围的人还是对她表现的恭恭敬敬、礼数周到,但有些事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虽然她也从未真正掌控过什么。
仅仅过了几日,在一堆例行画敕的奏疏中,刘枢看到了有司向她呈奏关于归灿审讯结果的报告:利用巫术,谋害国君,一切属实,免为庶人。
看到这封奏疏,刘枢惊得险些连手中的一卷竹简都拿不稳。
怎么会这样?归灿难道真的写了巫书?不可能!
更离奇的是,归灿的父亲,那堂堂三公之一的太师归婴,为什么对自己长子被下狱论处这件事没有一点异议呢?他怎么不救自己的儿子呢?他是不想救还是不敢救还是不能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天来,怎么不见一封归氏的奏疏呈上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刘枢赌气的没有在这封奏疏上画下那个敕字,但她明白,这并不会影响判决结果的执行。
刘枢的心很慌,她本想等到朔望之日的大朝会,当廷向百官公卿问个清楚,但没过几日,就从闻喜那里听到了瘟疫似乎已经传入沣都城的消息。
太医令那边又放出口风来,说这种疾病对未成年的孩子最为致命,于是紧接着,相国便组织了一次小范围的廷议,为保护王上健康起见,决定日后王上不必再参加大朝会,等待瘟疫过去再恢复。
高傒以极具恭谨但又不容置喙的态度将这个决定汇报给刘枢,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如何反对,都无济于事,从头到尾她只是被通知的那一方而已。
再后来,她发现每日呈送上来的奏疏数量明显减少,翻开一看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一些原本在重要职位的正直的卿大夫们的奏疏不再出现在她眼前
夏日的气温越来越热,热的她喘不过气来。刘枢的心境在几天内连续急转直下,她像一条被放入缸中的金鱼,只能在一个范围内团团转圈。
她感觉自己的周围好像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金色的笼子,这个华丽又坚固的笼子从她出生时起便已悄悄开建,而现在正在急剧收拢、完工。笼子外的人正加快挥动铁锤的节奏,将最后几条板子钉上,连同笼子的出口也一同锤死
当最后一锤轮下来的时候,刘枢其实是有感觉的。事情还是只发生在几天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做了终结。
就在归灿案件判决后的一旬内,远在北境原本消停了的狁方部族又开始作乱,已经在班师回朝路上的大将军不得不再次率领北军掉头开赴边疆。同一时间,王庭廷尉在相国的授意下穷追不舍的继续调查归氏,某一日,太师府邸后院中被挖出上千只巫蛊,每一只巫蛊上都贴着诅咒汉室的符纸,此一举,京师震动。
太师立即被禁足家中,等待论处。对待三公大臣的判罚,要稍微比一个普通的谏议大夫麻烦些,于是高傒又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公堂会审,以公平公正公开的集体决议将归婴下廷尉论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归氏父子同囚的当天,太师夫人忧虑成疾,暴毙而亡,此时归婴和归灿都在狱中,归氏旁支的族人只得越俎代庖匆匆替老夫人办了葬礼。葬礼那天,门庭冷落,沣都的达官显贵皆避讳不往吊唁,甚至有传闻老夫人是因瘟疫去世的。
疫病搞得沣都子民惶惶不可终日,于是相国下令从立夏时起封闭沣都城,禁止患病者进入王都,同时肃清王都内患病之人。
这一切命令的名头,当然是打着为了王上身体安康的旗号。但是好巧不巧,就在城中疾病已经肃清的后几天,有人却发现太师府邸的奴仆中有人因患疫病而死去。
这一下瞬间又引起了城内的骚动,人们不约而同的纷纷推测,难道老夫人真的是由于疫病去世?难道太师府邸内藏有病源?如此说来难道归氏一门真的有谋害国君的祸心吗?!
谣言像夏日的热浪一样越滚越大、变本加厉,太师谋逆这四个字迅速传遍全城,三日之内就变成了哪怕是闾左之人也能调侃两句的段子,甚至被编入了儿童的歌谣中。
归氏已全无。
廷尉再次出动,负责外交事项的典客和负责王族宗室的宗正也统统出动,九卿大夫通力合作,找到了更多归氏大逆不道的谋反证据。
《汉律法》:列侯若有反者,眷属姻亲连坐之,流放千里,夷其三族,三族者,父族、母族、妻族。数罪并罚,勿赦!
判决下达的几天后,刘枢才从宫人们窃窃私语的八卦中得知此事,她当时的心情,用五雷轰顶来形容绝不为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那天正好是一个落寞的黄昏,她坐在清凉殿上,百无聊赖的接受几百名新入宫的宦官和侍女的跪拜。
天色并不好,阴沉沉的,空气中有一丝潮湿的咸味,预示将要下雨。刘枢坐在一张露天的软榻上,垂眸看着几百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跪在阶下的大片空地上,黑压压一片,山呼王号,顶礼膜拜。
刘枢只觉得很烦。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端上果盘的侍女在离开后和旁人的几句闲聊,虽然声音比蚊鸣大不了多少,但刘枢还是听出了大意。
毕竟,王宫实在太空寂了啊。
听说了吗?归氏要被夷族了。
当然听到了。这等大事,外面都传了好几天了,宫里怎么没人提?
刘枢从软榻上猛地跳起来,被闻喜制止了。
王上,这场典礼还没结束,您还不能下殿。闻喜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悯,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寡人干嘛要参加这种杂七杂八的闲事?你没听她们说什么吗?她扭头要去追问那两个侍女,但是一转头,却见不到人影。
刘枢要跑,闻喜跪下来抱住她的脚,祈求道:王上,事已至此,您还要做什么呢?
事已至此听到这四个字,刘枢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
为什么!刘枢的脚动弹不得,叫道,归氏是先王留给寡人的顾命大夫,寡人要他们留在寡人身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拼命的摇头,感觉眼前渐渐发黑,大声喊:寡人不要看见这些阉竖和侍女!寡人要出去!寡人不信,那么大的归氏,怎么会没了?
闻喜的眼睛罕见的滚下了一滴泪,王上,典礼还在继续,您不能起来。您就在这里在心里和他们道别吧。
不!!刘枢狂叫一声,眼中逼出了泪,嗓子都破了音,她又挣扎几下,见挣脱不过,抬腿朝闻喜胸口猛踹一脚,不顾一切的冲下台阶。
当她冲过这几百名小宦官和小宫女的整齐队伍时,他们都偷偷仰起脸崇敬而羡慕地望着他们的王
刘枢却发疯了似的往外冲,仅仅夷族两个字就足以让她疯狂。
清凉殿的侍从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闻喜被踹翻在地,感到一阵剧痛,捂着胸口缓了好久才爬起来,他的目光一直盯在刘枢身上,刚爬起来就带着一队侍从追上去。
刘枢毕竟年轻又长于锻炼,她一口气跑出覆盎门和笃礼门,侍从们都追不上她,她的奇异举动引起宫内各处值岗的卫尉们的注意。
她冲过一道宫门的时候,宫门仆射也慌忙立马率领卫士上前追她,同时派人立马去通知卫尉令和相国大夫。
刘枢咬牙跑过公车门和杜门,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她只想冲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相是什么。
她的衣服在奔跑中变得不再整齐服帖,腰间的玉佩乱响一气,卫士们终于在她迈出杜门的时候追上了她。
刘枢不管,继续朝下一道门跑,卫士们怕冲撞了她,只能随在身侧一个劲的劝:王上,再往前就要出宫门了,请您回驾!
刘枢长到这么大,还从未出过汉王宫,哪怕是每年必要举行的郊祀,也因为她未成年的身份而改在宫内的宗庙举办。按照汉国礼法,君王没有特别的事情,是没必要出宫去的。
而刘枢今天铁了心要踏出这里,越往外,道路越漫长,从杜门到稚门这一段,她跑了更久,这座王宫实在太大了,是任何人仅仅用脚步都无法丈量的尺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天色暗下来,空中砸下一两滴温热的雨水,雷鸣隐隐的在远方的天空发出呜咽。
要下雨了,王上龙体为重,可别染了风寒!卫士们都堆在她两侧,闻喜带着侍从们也跟了上来,一齐劝她。
刘枢谁也不看,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像个沉默的疯子,离下一道门还很远,她跑累了,就转为走,大步流星,毫不迟疑,就在她将要接近王宫南内门的时候,她看见前方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挡住了大门,她走近了,看清了她的千人卫尉军,全副武装,排成三排,挡在弱小的她身前。
她一走近,卫尉军便集体唰的下跪,钝钝的铁甲齐刷刷磕在地面上,大地为之一颤。
雨势渐大,密密麻麻的雨线洒下来,暮色降临,刘枢冷冷道:尔等这是什么意思!
卫尉军跪着不动,齐声喊:王上,御体为重,请回宫!
刘枢咬着牙,疾步上前,一脚揣在第一排中间位置的一名卫士身上,让开!
卫士穿着铁甲,她这一脚宛如蚍蜉撼树,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那卫士只是略微摇晃一下,又恢复了单膝跪地的姿势。
千名卫尉军齐声回复她:王上,请回宫!
刘枢捏着拳头朝另一个卫士的脸上又是一拳,卫士痛哼一声,侧倒下去,但很快又支起来。她吼道:让开!这是王命!
听到王命两个字,卫士心中似乎有所触动,他起身离开了。
你们都让开!全都让开!刘枢的手指在雨中一挥,雨幕细密,打湿了她全部的衣服,好几层布料全粘在她身上,使她挥袖都吃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王上,请回宫!千名尉卫又齐声喊道。
随着她命令的下达,第一排卫士听话的离开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去到别处,而是走到队伍最后一排的后面,继续排起来。
刘枢每叫他们全都让开,他们就会听话的离开一排人,然后再走到最后一排接上。刘枢的眼前永远有三排人,她一步一步的向门口逼近,这三排人便一步一步的随着她朝后挪。
她每往前走一步,卫尉军便一齐大喊:王上,请回宫!
她再走一步。
王上,请回宫!
再一步。
王上,请回宫!
天色更黯然了,刘枢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听见她的哭声在雨幕的沉静中异常响亮。
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宫殿的屋檐下,高傒的目光深沉的望着那个在宫门前哭的声嘶力竭的孩子,表情木然。
他的身旁站着卫尉令,作为千人尉卫队的总指挥,他显然有些焦躁,相国大夫,卑职真的要那么做吗?若是日后王上怪罪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高傒轻蔑的笑了一下,道:足下难道看不到现在的天气吗?这么大的暴雨,难道要由着王上的性子放她出宫去?这会儿不劝她好好回宫去,难道要等着王上受寒发烧吗?天下从来没有一国之君私自跑出宫去的道理,我们这么做,都是为王上着想啊。
啊相国大夫说的是。卫尉令抿了抿嘴唇。
再说,王上这是想出去见归氏那一家子罪臣呢。高傒补道:我等做臣子的,哪能叫她如此乱来?当朝国君竟要临幸一个罪臣的府邸,那不是玷污了王上的尊严吗!
呃,这卫尉令不敢看高傒的眼睛。
你看。高傒朝宫门的方向抬抬下巴,从前的太师已经把王上教育成一个古怪的孩子了,如果归氏继续存在下去,他们还会把王上教育成一个更古怪的汉王的。
他的语气暗藏玄机:我们可不能这么做。
高傒转身看向卫尉令:足下要明白,王上此时尚未亲政,还是孩子,而我正是受到先王嘱托来辅佐王上的。
他将尚未亲政和先王嘱托这几个字咬的很重,卫尉令不再说话了。
混天暗地中,雨水越来越冰冷,气温迅速下降,继而变成了稀稀拉拉的冰雹砸下来,雨滴混着冰粒洒在所有人身上,竟让人产生一种夏月返冬的错觉。
身后的宦官、宫女们仍然像木桩一样跟在汉王身后,谁也不敢说一句,偷偷地看她的背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刘枢终于一步一步挨到了王宫南大门,卫士们退无可退,只能由着她倔强的从他们人群中插出去,她的脚迈过门槛的时候,卫尉军依然在大喊:王上,请回宫!
刘枢的眼泪哭干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濒临崩溃,她嘴角的肌肉奇怪的抽了抽,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又消散,这是以前从没在她脸上出现过的,她红着一双眼,目光发狠,坚定的朝最后一道外门走去。
这王宫实在太大了。
她已经很累了,脚步被迫慢下来,而那最后一道门司马门还有很远,那是大朝会时百官下马进入王庭的起点。
那会不会也是她的终点呢?
司马门后面,就是宽宽的护城河,那就是外面世界的景象了,护城河上有三拱霸气的木桥,一拱桥能同时并行三驾马车,桥的后面,就是王都子民生存的地方。
刘枢没有停下来,细碎的冰雹落下来,偶尔砸到她的额头上,砸的她生疼,她仿佛都感觉不到一样。
但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她的目光穿过高耸的司马门,看到了门外护城河的桥上,陆陆续续站满了人。
那是她的护城都尉,本来属于太师管辖的一支力量,现在大概也都由高氏接管了吧。
护城都尉同样身穿甲胄,在雨中密密麻麻的涌到桥上,他们手里拿着什么她看不清的工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刘枢又走几步,待看清一点的时候,心口一窒,她快速朝前几步,不要!
几百个护城都尉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开始埋头动作起来,手里的工具对着桥面快速挥动,他们拿的是斧子,拆桥的声音隆隆的传来。
刘枢不敢置信的大喊,她朝着护城河又冲起来,全力以赴的、绝望的狂奔。
但还没等她冲到跟前,只听三座桥面同时轰隆一声巨响,声音透过暴雨传过来,三座桥都塌了一半,塌下去的废料在河水的怒涛中被席卷而去。
护城都尉们退回到护城河的另一面,与她隔河相对。他们统统跪下来,与她身后的卫尉军一齐匍匐在地,前后包围着她,齐声道:
王上,请回宫!
刘枢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那一声声请她回宫的喊声成了她最可怕的梦魇。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换上了干净舒适的衣服,躺在温暖干燥的宣室殿里。
她似乎得了很重的风寒,身子滚烫,脑袋昏昏沉沉,在温暖的寝宫里,却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全身一抽一抽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她费力地坐起来,侍女为她贴心的掖好被角,端上药碗。
寡人昏睡了多久?她的嗓子变得苦涩而沙哑。
侍女道:王上,您躺了整整三日,可算醒来了。后日就是您的及笄大礼了,百姓们都要为您庆祝呢。
及笄刘枢喃喃重复,心口又疼起来,然后呢
然后,您将有盛大的婚礼。
她有气无力的眨了下眼,不知想起了什么,一颗冰凉的泪珠滚落下来。
和谁?
相国大夫的嫡女。当今天下,还有哪位君侯家的儿女能与王上您相配呢?
真奇怪,听到这些话,刘枢竟一点感觉都没有,浑身麻麻的,像上好的乌木做的五脏六腑,没一丝生气。
她目光呆滞的转动,透过纱质的床围,她看到墙角的铜壶滴漏,问:现下几时了?
王上,现在是酉时,卿大夫们该散值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哦,散值了。刘枢又喃喃重复。
宫门也该关了吧。她的另一只眼睛也滴下一颗泪来。
是啊王上,该关宫门了。侍女贴心的回复她。
侍女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幽幽的鼓声从远处传来,那是王宫钟鼓楼的方向。
按汉制,晨钟暮鼓,卯时钟,酉时鼓。悠远的鼓声一声接一声,古朴而厚重,传遍全宫,三声响过,宫门开始吱吱呀呀层层关闭。
司马门关上了,南内门关上了,稚门关上了笃礼门关上了,覆盎门关上了,最后,宣室殿门也关上了。
刘枢咽下苦涩的药汁,又躺下了,她的心也关上了。
第19章稷下
稷下
七年后,齐国,淄城。
冷,刻骨的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映入眼帘的皆是茫茫雪原,鹅毛大雪如碎纸屑一般洒落,上下一白,远近一色,不见来路,没有归处。
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被冻僵,心头因恐惧而颤栗,鼻子早已嗅不出任何气味,刀削般的冷风割在脸上亦不觉得疼,视线所及一片皆是模糊的白,五感渐失之际,只有浑浊的幻听从四面八方涌入耳朵,催眠般的述说着一件即将到来的事:
死亡。
这浊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似地狱深处的低吼,从四面八方压迫下来,要将一切碾碎、锤烂、榨为粉末。
痛苦,仇恨,不甘,绝望
心悸,眩晕,窒息,挣扎
不,不,不要,不要不要!!
一个女子从榻上嘶叫着惊坐而起,颤抖着喘息不定,用力到发白的手指绞紧了粗麻棉被。
小主人,您可算醒了。一道担忧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方才唤了您好几声呢,总不见醒。
女子的视线逐渐恢复了焦点,眼前是一方简陋的茅舍,她顺着刚才那道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才勉强虚弱出声:田姬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嘶哑的嗓音听的令人心疼,田姬端来一碗温水,小主人,您是不是又做那些梦了?
女子虚脱般的点了点头,额上因梦魇结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宛如挂霜,这是体虚之人的表现。
好冷。
她颤抖的手接过土灰色的陶碗,凑近还在发抖的嘴唇,喝了一口热水,再喝一口。
田姬知道她还没从可怕的噩梦中完全恢复过来,便不急着催她,摸了摸她攥紧棉被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田姬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去将柴火添的更旺些,每到冬季,主人的身体就很难暖和起来,这是很久之前留下的病根了。
笃笃笃!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田姬走向门口,隔门问:何人来访?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外头道:敢问郦生郦壬臣可在家中吗?我家家主翁主于前来拜望。
陌生的声音拉回了正坐在床上发呆的女子的思绪,她的目光此刻已恢复了清明的模样,迎着田姬询问的视线,她浅浅的点了下头。
田姬便对门外道:我家主人说,翁主莅临寒舍,小臣不敏,即刻出迎,请翁主稍候一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女子放下碗,抓起床侧的衣裳开始穿戴起来,藏起梦魇后的惊慌,神色逐渐镇静。
是了,现在的她,名叫郦壬臣,字少卿,而此地,是远离汉国三千里之外的齐国的国都,淄城。
而她现在的身份
门外男仆的声音再次响起了:我家翁主说不必着急,她不进来了,待郦生准备好后,一同去稷下学宫便好。
田姬卷起床前的一面旧竹帘,见郦壬臣已经自己梳好头发、戴好一顶皮质的小冠,插上了一根木簪子。田姬便取过衣架上的外袍来为她穿上,帮她理理衣襟和袖子,小声嘀咕道:
这位齐国翁主怎么今天突然想起跑到我们这里来,可把人都整的手忙脚乱了。
齐国翁主姜于,作为齐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是整个淄城最负大名的纨绔王女。
郦壬臣透过小窗望望外面的景色,默默道:又下雪了啊
她刚喝过温水的嗓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润沉静,听不出情绪,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小声问:田姬,我们是不是还有一件新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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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拿新的斗篷来穿吧。
啊好。田姬心里有点诧异,前一件还没穿旧,就要用新的,这不太符合郦壬臣这些年来节俭的风格。
但田姬没有多问,去里屋取出了那件新斗篷,外面料子是朴素的白胚布,里面填充了新棉絮,虽然分量重,摸起来却很暖和。
田姬正要为她披上,郦壬臣却又说:现在先不忙穿,待会儿见到翁主后,你再为我披上。
她没再解释什么,说完便推开门踏了出去,这座茅屋并不大,甚至连院子也没有,只有一道门,推开之后便是荒凉的大路,周围有几亩田,几片果林,都被大雪覆盖,现在是农闲时节,一个农夫也看不到。
在齐国,只有家境贫寒的士子才选择住在这么偏僻的郊外。
这时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辆豪华精致的马车停在前面的大路上。车架的厢框上绘有青鸟图案,这是齐国王室的图腾,按理说该用朱色,但此车上是用紫色的颜料描绘的。
车沿涂着金漆,车顶悬挂一对青鸟铃铛,垂下一缕紫色的流苏,被寒风拂动,用五匹棕马拉车,以上种种都是王侯的规制,本不应该被翁主所用,但逾制在齐国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甚至有些巨商也可以修建与卿大夫同样规格的屋宇,使用贵族专用的器皿和服饰,出席只有士大夫才能参加的会议。
郦壬臣朝那马车走过去,她身着一领麻白色的士子服,在寒风中被吹的迎风飘荡,猎猎作响。
此时从车内伸出一双素手,拨开紫色的车帷,闪出一个人影,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束发戴冠的少女跳下车来。少女脚步轻快,朝郦壬臣走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留着两缕鬓发、头戴寺人帽的男仆,看服侍应该是齐王宫中的宦官。
当今华夏境内,无论在哪国,凡是要入仕之人都要束发、戴冠、佩剑,无论男女,皆是一样,唯一区别在于男子发簪从左往右插,女子是从右往左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那些不需入仕的农人、工匠、商人、奴仆、男倌、女妓、宦官之类的人物,皆不得束发戴冠,只能批发或者低扎头发。
郦壬臣在距离姜于两步的时候跪下行礼,小人拜见翁主,叫翁主久等了,小人愧怍万分。
还没等她拜下去,翁主姜于就上前一把扶起她,无奈道:少卿何必多礼,这里是郊外,又没有别人,还那么循规蹈矩干什么?
姜于的语气有一丝担心,你身子本来就弱,这么直接跪在雪地里,多凉啊。
郦壬臣站起来,退开一步,低首淡笑道:小人一介寒士,翁主却如此抬举,实在折杀小人了。
晶莹的雪花落在郦壬臣细密的睫毛上,白雪映衬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庞,她眼波清润,笑如梨花,貌若秋松,即使不施粉黛,也动人非凡。姜于不禁一时看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她笑道:
我给你带了礼物,你猜是什么?
田姬这时看到了姜于后面的那个仆从,手中捧着一包东西,用锦布包着,鼓鼓囊囊的,她突然福至心灵的理解了小主人出门前那样安排的意思。
于是田姬立刻追上两步,将手里的新斗篷抖开,从后面为郦壬臣披上了,主人,您多穿点,别着凉。
姜于惊讶道:咦?你什么时候换了新斗篷了?
随即有些懊恼的说:我上回见你的披风都破了一角,今日正好雪大,想着送你一件新的狐裘呢,没料到你早有啦。
她命仆人打开那包裹给郦壬臣看,果然是一件银狐裘,单看那奢华的毛色和丰厚的质地,便知道定是一样不可多得的北国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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