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点钟的光景,宁家小少爷却已经睡得很深了。过午后他的心情一直很好,晚饭时胃口不错,也认真配合着吃药,等到老太太要回家了,他甚至还撒娇似的亲了母亲的脸颊,招得老太太当即红了眼眶,叫他手忙脚乱哄了好半天才哽咽着同他道别。
直到临睡他也表现得很开心,如同难得尝了一口蜜便迫不及待想同旁人分享幸福感,即便沈铎公事缠身只能哄他先睡,他也照样体贴地给了他一记晚安吻,随后才喟叹着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笑得像月牙一样的眼睛。
祝我好梦。他在彻底入睡前诚恳祈祷。
沈铎回吻他的额头,探身捞过一旁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
一室的静寂。花香幽浮,春夜的晚风仍有凉意,但宁家小少爷却仍然安睡,他没有皱眉也没有啜泣,更不曾不安地勾住沈铎的尾指甚至颤栗着惊醒。沈铎在他身边陪着,偶尔帮他掖好翻身时滑下去的被角,一直等到确认他真的睡熟了,他的视线才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
显示在他面前的是两天前呈递上来的一份报告,分析师将他名下现有几家营生的季度数据做了综合统计,并且给出了相关的预判和建议。尽管数据相较同类公司而言已经具备足够的优势,但报告仍然清楚指出,倘若没有被沈氏截断原先有合作意向的客户,那么他们应该拥有更高的营收。
不知是谁的授意,本家对他的打压和刁难仍未结束。
自从断绝关系以来,亲族旁系落井下石的举动的确阻碍了他的生意,但这些说到底终究只是小事,只要身边还有关系能够抗衡,难题未必不能迎刃而解,他们做得再多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沈铎翻阅报告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将来可预估的风险不足以叫他费心,即使他对着屏幕长久未有动作,但脑子里来回思索的却是另外一件叫他真正在意的事情。
从深秋到暖春,他在这间病房里度过了无数个如同凌迟般的长夜,可不论是等待还是被迫撒下谎言,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惴惴不安甚至是心惊肉跳。在宁予桐提起云山苑之后,沈铎几乎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他按捺着止不住的心慌暗自注意他的小孩儿,但宁予桐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噩梦,他自然地接受了他的说法,并且笃信云山苑就是他们的家,他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直至睡去仍然安心。
可他到底为什么会记起云山苑。
沈铎有一瞬间曾想过最坏的那个可能,他的小孩儿或许已经恢复了记忆只是仍然选择掩饰,但这个可能又很快被他否定。假若他真的记起包括云山苑在内的所有往事,那么就算他再怎么假装也不会逼迫自己住进一个陌生得近乎可怖的地方。他的小孩儿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倔强心性,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承受这样的羞辱。
但过去的记忆对他而言仍然是一片混沌吗。沈铎不敢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