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南城,梧桐巷里的老槐树终于抽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在午后微醺的风里怯生生地舒展着,空气里浮动着新叶特有的、略带涩意的清香。
然而这初生的暖意却丝毫透不进高三那间被蓝白校服塞得满满当当的教室,也驱不散江见夏心底那片凝固的冰原。
江见夏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题海里,像一只笨拙的鸵鸟,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来掩盖胸腔里空洞的回响。
与林予冬之间那刻意维持的、令人窒息的真空地带,成了她每日精密计算和仓惶躲避的战场,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刀尖上。
日子在成堆的卷子和无声的煎熬中滑到了四月九号,星期六。
程橙的十八岁生日。
程橙家小小的客厅被精心布置过。
五彩的气球簇拥着天花板,一条“Happy Birthday”的亮片横幅歪歪扭扭地贴在电视上方,音响里循环播放着热闹的流行歌,桌上堆满了薯片、可乐和花花绿绿的糖果。
被邀请来的大多是三班关系要好的女生,还有几个初中就认识的闺蜜,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空气里弥漫着薯片的咸香、奶油蛋糕的甜腻,还有属于青春期的、毫无负担的喧腾。
江见夏缩在沙发最角落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杯早已没了气泡的可乐,冰块融化,杯壁凝结的水珠濡湿了她的指尖,冰凉一片。
她努力想让自己融入这片欢乐的海洋,嘴角勉强向上弯着,附和着旁人的笑声,可那笑意虚浮地挂在脸上,像一张不合时宜的面具。
眼神却空洞地穿过嬉闹的人群,落在窗外被暮色浸染的梧桐树影上。
周遭越是喧闹,她心底那片死寂的冰湖就越是清晰可辨,巨大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宴会的幽灵,格格不入。
程橙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太阳,穿梭在朋友间分蛋糕、递饮料,爽朗的笑声极具感染力。
只是每次目光不经意扫过窝在角落的江见夏时,她眼底飞快掠过的那丝担忧,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很快又被更汹涌的欢笑声掩盖过去。
她特意切了最大一块缀满草莓的蛋糕,挤开围在身边的人,不由分说地塞进江见夏手里,指尖温热地碰了碰她冰凉的手背,声音刻意拔高盖过音乐:“寿星最大,这块必须吃完!不许剩!”
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和掌心传来的短暂暖意,像一根微弱的救命稻草,让江见夏几乎沉没的意识稍稍浮起一点。
她捧着那块沉甸甸的甜腻,小口小口地吃着,舌尖尝到的却是难以言喻的苦涩。
喧闹正酣时,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带着一丝犹豫的间隔。
靠近门口的一个女生跑去开门,探出头,随即带着点惊讶回头喊:“橙子!周嘉阳!”
客厅里的喧哗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又飞快地在沙发角落的江见夏和门口的周嘉阳之间打了个转。
周嘉阳就站在门框的光影里。
他没穿校服,一件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似乎也刚洗过,带着点蓬松的湿气,软软地搭在额前。
他手里拎着一个包装特别精美、看得出用了心的浅蓝色礼品袋。
此刻,他脸上惯常的嬉皮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混合着局促和紧张的严肃。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掠过沙发角落那个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单薄身影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最终牢牢定格在人群中心的程橙身上。
“橙……程橙,”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紧绷的干涩,“生日快乐!” 他往前走了两步,把那个浅蓝色的礼品袋递了过去,动作甚至有点笨拙,“那个……听说你今天过生日,成年了,恭喜啊。”
他努力想挤出个轻松的笑容,嘴角却显得有些僵硬。
程橙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来,愣了一下。
客厅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背景音乐还在兀自喧闹。
几道探寻的目光变得更加直接。
程橙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芥蒂的、灿烂无比的笑容,几步迎了上去,极其自然地接过那个袋子,看也没看就放到旁边堆满礼物的桌上,伸手就去拉他的胳膊:“周嘉阳!稀客啊!站门口干嘛?快进来快进来!正好蛋糕还没切完呢!”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瞬间打破了那片刻尴尬的寂静。
她拽着周嘉阳的胳膊,力道不小,几乎是把他“拖”进了喧闹的中心。
“来来来,位置让让!”程橙指挥着旁边的人挪出沙发空位,硬是把还有点没回过神的周嘉阳按坐在自己旁边,“尝尝这个,新买的薯片,黄瓜味儿的!”
她把一大包撕开的薯片塞进周嘉阳怀里,又顺手给他倒了杯可乐,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他本就是受邀名单上的贵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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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女生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窃窃私语和低笑声重新响起,气氛似乎又活络了起来。
周嘉阳抱着那包薯片,像个突然被推到舞台中央的木偶,身体有些僵硬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他拿起一片薯片,机械地塞进嘴里,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耳边被放大,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沙发最远的那个角落。
江见夏在他进门的那一刻,身体就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她垂着头,视线死死地黏在自己膝盖上那块蛋糕融化的小小奶油渍上,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的短暂停留,像细小的针尖扎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她握着塑料叉子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脆弱的塑料折断。
程橙那夸张的招呼和周嘉阳被按在沙发中央的画面,像无声的默片在她眼角的余光里上演,提醒着她此刻自己的存在有多么突兀和不合时宜。
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那些隐秘的、在她和周嘉阳之间来回逡巡的目光。
一种巨大的难堪和想要立刻消失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膝盖上装着蛋糕的小纸盘,粉白的奶油蹭了一点在裤子上。
“我……我去下洗手间。”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淹没在重新高涨的喧闹声里。
她甚至没看任何人,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地穿过人群,几乎是逃也似地闪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关上门,反锁,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敢大口地、无声地喘息,胸腔里那颗心狂跳得像是要挣脱束缚。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惊惶。
她拧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掩盖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也掩盖住门外那个世界里所有的欢声笑语和她无法面对的复杂纠葛。
再回到客厅时,气氛似乎比刚才更热烈了些。
不知谁提议玩起了桌游,一群人围在茶几旁大呼小叫。
周嘉阳被程橙强行按在游戏圈里,他面前摆着几张花花绿绿的卡牌,似乎正轮到他的回合。
他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张卡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江见夏刚刚离开的方向。
看到江见夏回来,他捏着卡牌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又飞快地垂下眼,盯着手里的牌,仿佛那上面突然长出了极其深奥的谜题。
江见夏避开他可能投射过来的视线,默默地坐回那个角落的位置,把自己重新缩进阴影里,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努力不引起任何波澜。
程橙一边甩出一张牌,一边抽空飞快地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神交汇的瞬间,传递过一个无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询问。
江见夏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没事。
程橙便又立刻投入了牌局的“厮杀”中,夸张地抱怨着对手太狡猾,将那一丝担忧巧妙地掩藏在了爽朗的笑骂声里。
时间在骰子的滚动、卡牌的翻飞和此起彼伏的尖叫笑闹声中流逝。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透过玻璃窗,在喧闹的客厅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桌上的零食消耗了大半,蛋糕也只剩下一角孤独地立在托盘里。
几个家离得远的女生开始起身告辞,客厅里渐渐显出几分曲终人散的慵懒和狼藉。
周嘉阳不知何时脱离了牌局,独自一人站在靠近阳台的阴影里,背对着喧嚣的人群,手里捏着那个已经空了的可乐罐,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罐身,发出细微的、连绵不断的“咔哒”轻响。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落寞和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程橙送走最后几个朋友,关上门,客厅里瞬间安静了许多,只剩下音响里还在播放着舒缓的背景音乐。
她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转身就看到阳台边那个沉默的身影。
她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顺手拿起桌上剩下的小半瓶可乐,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
“喂,周嘉阳,”她走到他身边,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声音带着点玩笑后的微哑,“杵这儿当门神呢?还是我们家阳台风景特别好啊?”
周嘉阳像是被惊醒了,猛地转过身。
客厅里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尚未褪尽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他捏紧了手里的空罐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客厅沙发角落——江见夏正低头安静地收拾着散落在沙发缝隙里的糖果包装纸,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安静,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程橙……”周嘉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几乎要被背景音乐淹没。
他往前凑近了一小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程橙,仿佛她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下周六……是我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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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像是要积蓄勇气,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我……我想请你……还有江见夏……一起来,行不行?”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恳求和期待,甚至带上了一点少年人特有的、笨拙的急切:“就……就咱们几个,加上许薇、顾言他们,一起吃个饭,唱唱歌,不闹腾……真的!”
他像是怕程橙拒绝,又急急地补充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夏夏最近……可能……有点事……”
他艰难地措辞着,眼神又飞快地瞟了一眼角落里的身影,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困惑和难过,“我也不知道……冬哥和夏夏他们俩……到底怎么了。冬哥他……他最近……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似的,话也不说,打球都带着股狠劲儿,看着……看着真的很难受。我也不敢问……我就是觉得……冬哥他……他肯定很想很想夏夏……”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在程橙心上,也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落入不远处那个看似专注整理垃圾的江见夏耳中。
江见夏收拾包装纸的动作骤然僵住。
指尖捏着的那张皱巴巴的糖纸被无意识地攥紧,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可垂落的发丝却无法完全遮掩住骤然变得苍白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唇线。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传来的尖锐痛楚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程橙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
她看着眼前周嘉阳那双写满了真诚担忧和恳求的眼睛,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根,心底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无力感。
客厅里舒缓的音乐此刻显得如此刺耳。
她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几秒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她垂下眼睫,避开了周嘉阳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手中杯子里残余的、冒着细小气泡的棕色液体,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也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干脆利落地剪断了周嘉阳眼中最后那点微弱的希冀:
“周嘉阳,谢谢你想着我们。”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但是……我和夏夏,下周六都不去了。抱歉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滞。
阳台外吹进来的夜风,带着初春深夜的凉意,拂过两人之间沉默的罅隙。
周嘉阳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捏着空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被拒绝后的茫然和一种被冷水兜头浇下的狼狈。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像是突然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肩膀垮塌下来,嘴角极其勉强地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哦……这样啊……没事没事!多大点事儿!” 他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夸张的满不在乎,仿佛要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嗨,我就随口一问!不来就不来呗,你们忙你们的!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那笑声在空旷下来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和空洞。
他飞快地把手里的空罐子捏扁,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那……那我先撤了!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抓起自己丢在沙发上的外套,胡乱往身上一披,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向门口,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楼道昏暗的光线里,连一声“再见”都忘了说。
程橙追了出去:“诶,怎么就这么走了,我送送你啊,不然显得我多没礼貌啊。”
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音响里流淌着温柔的钢琴曲尾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满地狼藉的零食包装、歪倒的空饮料瓶、角落里泄了气的气球,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喧嚣和此刻的冷清。
空气里残留的甜腻奶油味和薯片咸香,混合成一种令人昏沉的、带着颓败感的气息。
不过了多久,程橙回来了,江见夏还在客厅坐着。
程橙走过去,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地在她身边坐下。
柔软的沙发陷下去一块。
她伸出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覆在江见夏冰凉的手背上,然后一点点地、坚定地将她紧攥的手指掰开,把那些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糖纸拿掉,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江见夏抬头勉强笑了一下,两人把客厅收拾了一下。
“收拾得差不多了,”程橙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平常,“今晚就住这儿吧?别回去了,太晚了。”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江见夏没有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满了酸楚的棉花,沉重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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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周嘉阳那狼狈逃离的背影和程橙毫不犹豫的拒绝,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她心上。
不仅仅是因为林予冬,更是因为程橙。
为了她这糟糕透顶的状态,程橙也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失去了属于她十八岁生日该有的、无忧无虑的快乐。
洗漱完毕,躺进程橙那张铺着柔软碎花床单的小床上。
黑暗温柔地笼罩下来,像一层密实的茧。窗外的月光被薄薄的窗帘过滤,在房间里投下朦胧的光晕。
两人并排躺着,盖着同一床蓬松的羽绒被,身体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呼吸的起伏。
白天所有的伪装和强撑,在这片安全的、私密的黑暗里,都变得不堪一击。
“往里点,挤死了。”程橙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大大咧咧的不耐烦,动作却不容拒绝地推了推江见夏僵硬的肩膀。
微凉的空气骤然接触皮肤,江见夏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抗拒。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从地往里挪了挪,给程橙腾出位置。
两个女孩并排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肩膀挨着肩膀,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黑暗中,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窗外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轮胎摩擦路面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衬得房间里愈发寂静。
“橙子……”不知过了多久,江见夏干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破碎不堪,“我……我是不是很自私?”
她的声音很轻,像飘在风中的羽毛,却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沉重。
“嗯?”程橙似乎没听清,或者没理解她突如其来的问题。
江见夏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用尽力气,才把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的话艰难地吐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过:“为了……为了我和林予冬的事情……你……你也失去了你的朋友。周嘉阳……许薇……他们……他们本来都是你的朋友……是我……是我把你拖进这滩浑水里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呜咽,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鬓角的头发和枕头。
巨大的负罪感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
她害了林予冬,现在连累得程橙也为了她,不得不推开曾经一起打闹、一起八卦的朋友。
黑暗里,程橙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几秒钟的沉默,只有江见夏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
突然,程橙猛地侧过身,面朝着江见夏的方向。黑暗中,江见夏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
“江见夏,”程橙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再是那种刻意装出来的轻松或平静,而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凶狠的认真,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进江见夏的耳朵里,“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瞎琢磨些什么东西?”
她的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我认识周嘉阳许薇他们才多久?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多!可你呢?”
她伸出手,在黑暗中精准地戳了一下江见夏的额头,力道不轻,“我们从刚会走路,穿着开裆裤,在楼下沙坑里为了抢一把塑料铲子打得满身是泥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你忘了?你三岁那年,为了帮我够树上的破风筝,自己摔了个大马趴,膝盖磕得血淋淋的,回家被温阿姨骂得哇哇哭,还死咬着不说是因为我!”
程橙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滚烫的、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是我程橙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比亲姐妹还亲的那种!什么周嘉阳许薇陆骁……统统靠边站!”她斩钉截铁地说出那个名字,“为了你,抛弃任何人,都值得!明白吗?值得!”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像沉重的誓言,狠狠砸在江见夏的心上。
江见夏的哭声骤然停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程橙的话像一道滚烫的洪流,冲垮了她心底那道由愧疚和自责筑起的堤坝。
不是为了安慰而安慰,而是程橙用她们共同成长的、浸透了无数琐碎与温暖的十几年光阴,向她宣告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无条件的偏袒与守护。
“橙子……”她再也说不出任何完整的话,破碎的呜咽堵在喉咙里。
她像个在暴风雨中迷路已久、终于被找到的孩子,猛地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身边的程橙。
她把脸深深埋在程橙温热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程橙棉质的睡衣肩头。
程橙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伸出手臂,回抱住了江见夏颤抖的身体,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
她的手掌带着温热的安抚力道,一下下,轻轻地拍着江见夏单薄的后背。
黑暗中,只有江见夏压抑的、仿佛要将心肺都呕出来的痛哭声,和程橙沉稳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过了许久,久到江见夏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只剩下筋疲力竭后的、断断续续的抽噎,程橙才再次开口。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经历过后的、近乎叹息的了然,混合着睡衣被泪水浸透的微凉湿意,轻轻拂过江见夏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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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现在难受……夏夏,我知道的。”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声音里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当时……和陆骁那混蛋分手的时候,我也以为天塌了,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的,胸口这里……”
她握着江见夏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像被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的疼,喘不过气。”
“但是,”程橙的声音微微扬起,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笃定,“你知道吗?后来我发现,劝自己放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因为错的是他,是他对不起我,是他伤害了我。想通了这一点,再多的难过,好像也能咬着牙熬过去。时间久了,那伤口也就慢慢结痂了,虽然还会留个疤,但至少……不那么疼了。”
她停顿了一下,抱着江见夏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切的心疼:“可是……你和林予冬……不一样。”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江见夏竭力封存的情感闸门。
“我看得出来,”程橙的声音继续着,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你们俩……都放不下。谁都没错,可谁都在痛。”
她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气息拂过江见夏的额发,带着温热和无奈,“所以啊,夏夏,你现在经历的,肯定比我当时……要难熬一百倍,一千倍。那种……明明还爱着,却不得不推开,明明靠近就会痛,远离又觉得空……那种被撕扯的感觉……”
程橙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颤抖的身体。
她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精准地描述出了江见夏心底那片无法言说的炼狱。
“如果连这个时候,”程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都不站在你这边……那还有谁愿意站在你这边呢?”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支撑的梁柱,轰然落下。江见夏心中那堵由愧疚、恐惧和绝望垒砌的高墙,终于彻底崩塌。
她再也无法抑制,埋在程橙肩头,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般,放声痛哭起来。
哭声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长久积压的痛苦、委屈、恐惧和深深的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汹涌奔腾,浸透了程橙的睡衣。
程橙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一遍遍地,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拍抚着江见夏剧烈起伏的脊背。
黑暗中,她的眼眶也早已湿润,但她只是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些酸涩的液体逼了回去。
她静静地听着,感受着肩头那滚烫的湿意,感受着怀里身体每一次剧烈的颤抖。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彻底哑掉,只剩下微弱的气音和间歇性的抽噎,江见夏才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像只脱水的鱼,瘫软在程橙怀里,只剩下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轻颤抖。
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两人交错的、微弱的呼吸声。
程橙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江见夏能靠得更舒服些。
她拉过被两人踢到一边的被子,仔细地盖在江见夏身上,又将自己那边的被子也扯过来,密密实实地裹住两人。
黑暗中,她摸索着,用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拭去江见夏脸上残留的泪痕。
然后,她侧过身,像小时候无数个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的夜晚那样,把下巴轻轻搁在江见夏柔软的发顶。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哭过之后的沙哑,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近乎神谕般的平静和力量,如同黑暗中最温柔的星光,轻轻落在江见夏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
“没关系的,夏夏……真的没关系。”
“会过去的。”
“所有痛苦……都会过去的。”
“我保证。”
窗外,南城四月的夜风掠过梧桐新生的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温柔地包裹着这栋沉睡的居民楼。
城市遥远的光晕透过薄薄的窗帘,在房间的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影子。
程橙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江见夏蜷缩在这份熟悉的、带着泪水和程橙体温气息的温暖里,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终于缓慢地、不容抗拒地淹没了她混乱的意识。
在陷入昏沉睡眠的前一秒,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无尽的迷茫和一丝卑微的祈求,轻轻逸出她干裂的唇瓣:
“……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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