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天清气朗,飞蛾透过窗杦进来,绕着晕晕灯火下徘徊,纷纷倒影落在舒窈手心,李行远眺窗外,眼底空落落,面上一片茫然,像是陷入回忆出不来,在长久的安静后,舒窈开口叫他:“李行?你在想什么?”
“李行?”
话音未落,她的手被他紧紧扣握在怀里,力道极大,舒窈吃痛,吸了口凉气:“李行,你轻点!”
“李行…后来呢?”舒窈追问。
时钟回拨,光阴倒带,他记忆来到回家的那晚,他在楼下踌躇许久,等着楼上阿妈熄灯,才敢悄无声息地摸进房间,第二日天未亮便迎着寒风出门,靠在学校门口等待开门,压低兜帽,也遮不住鼻青脸肿。
李行总觉得在学校里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只有回家看见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紧绷的心弦才得以放松,可等他步步走来,熬过那些艰难时候,再回头去看,那几年也不过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这几年伙食渐好,李行比之初来香港时,壮实许多,身子也如柳枝抽条,长得更是高挑显眼。
一双死人眼,好吓人,不止吓人,有句话如何讲?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李行独来独往,愈加沉默寡言,每日按部就班,上学下课,早出晚归,闲暇之时便帮阿妈进货穿串、时而推车叫买,补贴家用。
阿妈很是欢喜,早有准备,提前一周给他裁了两身新衣裳,踮脚在他身前比划,口中念念有词:“我家阿行生得靓,穿啥都好看!”
可哪有这位“同学”?不过全凭想象捏造而已,李行当然答应不了,连声推拒:“不必麻烦,两人过过就好。”
在那双满怀盛情的眼睛注视之下,李行讲不出一句拒绝的话,只能落一个艰涩的“好”字。
李行生日那天,正巧也是李行值日,不出意外,整个教室一团糟,七七八八散落的垃圾,各种涂鸦的黑板,零食饮料倒了一地。
回去时是晚上,初春夜露重,太阳才沉下去,便有丝丝寒气,一路穿过小巷,各家各户闭门关窗,四下静悄悄地,今晚九龙城安静的不寻常。
忽然听见里头“咣当”一声,接着又是几道人声:“老大!她好像不行了!这怎么办…”
李行一下踹开门,正对上阿妈的眼,她衣衫褴褛,额头触地,从额角淌下的血蜿蜒了满地鲜红,那双昔日里温柔徐徐,春风如许的眼睛灰白无光,暗淡失色。
“呦,那婊子儿子回来了——”
李行一步步走来,阿妈一动不动,他心一寸寸凉去,如坠冰窖,他疯了一般扑上去,毫无章法地挥动着拳头,砸向他面上,一声清脆响动,骨头好似裂开,刀疤脸面色涨红,发出一道凄厉嚎叫,接着一拳接一拳打在刀疤脸身上,那人踉跄地后退一步,再被李行按在地上,不要命地打。
李行动作太快,太狠,一时间竟无人反应。
趁着众人去抓李行,刀疤脸摸一把鼻管血水,从裤子里抽出一柄小刀,一下插进李行腰腹间,一股剧痛,令李行动作一滞,他捂住腰,大口喘气,没一会便被众人联手制服,一把冰冷的枪抵在李行的后腰。
“妈的,是这婊子主动给我开门——”刀疤脸面容青紫,啐一口血水。
为何会主动开门,因为今天是李行生日,因为那句“好。”
她颤抖:“保护费能否宽限两日…求你们…”
“住口!不许说我阿妈!”
世界轰然崩塌,耳畔嗡鸣作响。
李行恍然大悟,明白那天阿妈口中那句:“阿妈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过得好——”
委曲求全,任人践踏,只求他开心,平安……
开心很简单啦,一杯鸳鸯奶茶,一碗叉烧煲饭,吃饱喝足就是开心。开心也很难啊,工作兢兢战战,起早贪黑
眼角滑落一滴泪,李行指骨紧绻,他心如刀绞,一下抬眼,眼底藏着恨,他恨眼前人,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他更恨自己,恨自己少不经事,弱小无能,行事莽撞,引狼入室,怪来怪去,全怪自己。
铁门,无猫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