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华带着村里精壮的汉子们去挑堤坝了,家里只有马秀梅和公公婆婆在家。
公公是个勤快人,这时节山上的冬笋可以吃了,为缓解每日吃红薯烧心的难受,他背着竹篓上山挖冬笋去了。
婆婆是个小脚女人,只能在家里忙活,外面的事情是做不了的,已经出了月子的马秀梅挑着一担小木桶,来溪流里挑水。
冬季不光竹子河水落而石出,山里的溪流同样如此,峡谷的溪流里,只有几个深一些的石坑内还有水。
马秀梅手里拿着个葫芦瓢,小心的往小木桶里舀水。
她起身挑水间,忽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脸和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吓了她一大跳,以为是山上的狼下来了,忙拿着手中的扁担往草丛那里走,要打草丛中的野兽,却看到一个头发宛若疯子的黑糊糊的女人。
马秀梅吓得差点没惊叫出声,她立刻左右看了看,没有人,这才用一口方言问她:“哎哟喂,大冷天的你怎么躲在这里啊,把我魂都吓掉了!”她看到她簸箩大的圆滚滚的肚子,才生产完没多久的她心里立即升起一股同情来:“你这么大个肚子不在家好好待着,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跑?这要是摔到那里就不得了!”
见黑乎乎的女人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她,马秀梅忽然想到什么,见周围没有人,收了扁担就往家里跑。
她家就在溪流边上,门口就对着溪流。
很快,她从家中灶房中摸出两个煮好的红薯来,只是等她来到近前的时候,草丛中已经没人了。
马秀梅喊了两声,就没再喊,而是把两根热乎乎的红薯放在了草丛旁的石头上,又连忙挑着水桶回家了。
她比村里所有小媳妇都好的一点是,她婆婆是她的亲姑姑,她是她姑姑养大的,和丈夫既是夫妻,也是兄妹,感情深厚,家中食物虽也是由婆婆分配,却从不苛待她的吃食,也不会斤斤计较她是不是多吃了几根红薯。
她婆婆看她出门了两趟,以为她挑了两趟水,在屋子里喊:“梅子!梅子你别一直挑水哎,等你爹回来挑,你才刚生完二子,要先把身体养好,挑水的活计让你阿爹他们回来去干,晓得吗?”
马秀梅放下水桶,忙到主屋里跟婆婆说话:“阿娘,你猜我刚刚在外面看到啥了?”
她婆婆坐在火桶里纳鞋底,拉着她已经微凉的手往火桶里来,“快进来,什么事怪道上了?”
“我刚刚在溪里挑水,看到个大肚子的女人,吓了我一跳。”她形容着她的外貌,“脏的哟,一看就是从山里逃出来的,那肚子起码七八个月大了。”
她婆婆拉着她低声说:“你别管她的事,也别吱声让人晓得,知道吗?”
马秀梅踟蹰道:“阿娘,我看她可怜,拿了两根红薯给她。”
她婆婆继续纳着鞋底,头也不抬:“给了就给了吧,也是个可怜人,你就当不晓得这事。”
大肚子女人见马秀梅回去后一直没有出来,她才小心翼翼的出来捡过那两根还冒着热乎气的红薯,躲到荆棘丛后面后,连塞带吞的拼命往嘴巴里塞,塞的喉咙那里噎住也不住的伸着脖子往下吞。
剩下的一根她没有再吃,而是将温热的红薯塞在了胸口,这才又藏在荆棘丛的后面,沿着溪流小心的往山下走。
她记得这里,原本糊涂的脑子里,忽然像闪现出她刚来到这里时的地图一样,脑中又想起麻花辫女孩的话:“往东走二十里就是五公山公社。”
接下来的路就不好走了,出了山,积雪几乎全部融化,即使是晴天,路上也泥泞不堪,山泥紧紧的吸住鞋底,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与地面拔河般困难。
她几乎是四肢着地,连走带爬,宛如野兽般,走到了五公山公社。
到了这里,人就多了起来,她不敢走大路,就避着人走小路,有时候遇到孩童了,这些孩童也不怕她,反而大叫用捡地上的石子砸她,还呼朋引伴的喊:“这里有疯子,快拿石头砸她,不然她会打人!”
一群还不懂事的孩童就全都站在距离她二三十米的地方,远远拿石头丢她。
她只能双手抱着头,逃命似的往前跑,小孩子们就欢呼雀跃的在后面边砸边追,有打人看到了,就连忙训斥他们,“当心疯子把你们吃了!”
小孩子们就吓得作鸟兽散,距离更远的,像看马戏团一样远远的看着她往公社跑,嘴里喊着:“她往公社大院去了!”
去往临河大队的那条路,正好也通往五公山公社大院。
当她越过那个灰暗的院墙,走到她来时的那条熟悉的小路,恍恍惚惚间,才想起抬头看。
此时已经是傍晚,可晴天之下的炉山上没有云雾缭绕,远处的石炉山是那么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远处的石炉山下,哪怕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一栋占地面积极广的红色建筑伫立在河边不远的高地上,在一排排矮小灰暗的河对岸,是那样的显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