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山距离山外的堤坝几十里路, 很多去山外挑堤坝的山里人,只要不下雨,就不会每天回去睡的。
堤坝边上, 搭建着许许多多三角形的帐篷,有的是用粗壮的树枝, 有的干脆就是白天用的铁锹铁镐之类, 搭在一起, 外面铺上堤坝上野蛮生长的野蒿和芦苇,里面在枯死干透的野蒿上铺上两捆厚厚的稻草,晚上三四个人一个小茅草屋, 男人火气旺,相互挤在一起,裹着稻草和棉被, 也能将就一晚。
挑堤坝,是有工分的, 他们这样的壮年男人,一天就是十个工分, 工分就是粮食,冬季山里不够吃喝,除了出来挑堤坝, 就是去炭山钻碳洞了。
是以冬季的山里, 人烟稀少。
即使是出来, 也是下雨天屋顶漏雨了, 或是灶台里柴火快灭了,起身去看一看。
牛棚里的女人出了牛棚,跌跌撞撞的往外面跑,偶尔被人看到了, 还嘀咕一声:“这大冷的天,那疯了的知青往哪里跑呢,别冻死在外面了!”然后低语一声:“唉,也是可怜。”
也不知道是哪个减阳寿的东西不干人事。
妇人的嘀咕声被屋里男人听到,换来一声不耐烦的:“管你什么事?你可怜她,你去替换她来?不是她自己骚,怎么别人就找上她,不找别人?”
训得妇人面容难看,讷讷不语。
在这里,受害者永远都是受害者的错,施暴者是没有错的。
女人,不过是施暴者的战利品。
要不是这女人肚子太大了,夜晚去找她的人还会更多。
女人就这么顶着个簸箩大的肚子,踉跄跄跄往山下跑,快要跌倒了也不怕,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
好在一路上都没见几个人,出了大队,到了陌生村落,偶尔遇到一两个人,忽地见一个漆黑的东西钻进了草丛里,就以为是山上的野猪或豺狼下山了,她们家里的壮劳力们去挑堤坝和钻碳洞挣钱去了,家里只有老弱妇孺,也不敢去查看,吓得忙往屋子里躲。
山里人家的屋子是要防野兽的,一般建的都是石头房子,相对来说要结实许多。
大肚子女人记得麻花辫女孩的话,也不敢走大路,一路上都往小路走,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又继续找大路的方向走。
要是再过上一两个月,这一路都是两两纠缠在一起交/配的蛇饼,可此时枯草丛里却干净的很,偶尔惊起一两只在尚未融化的积雪地里吃草籽的野鸡。
山里的积雪总是比外面要晚融化十几日,有时候山外面的积雪都化干净了,山里面草丛的阴影处,还一堆一堆没化完的积雪呢!
大肚子女人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饿了,她就挖一些茅草根,摘一些冬季一串一串,宛若红色葡萄一样的刺玫吃。
这样的刺玫一般都是围着坟包生长,真的宛若葡萄藤一样,长的满坟包都是!红红的,一串一串,在枯黄的冬季里,颜色格外的鲜亮可爱。
渴了,她就吃枯草根处没化完的雪。
她头发沾着牛粪结成一团一团,脸上也都是牛粪黑不溜秋,身上的黑色棉袄外面黑的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牛粪壳,散发着牛棚里独有的草粪味,她的两只手同样黑乎乎的,去年冬天冷急了,她就将双手插进牛刚拉出来的粪便中,暖呼呼的,这一路连走带摔的,倒是让她掌心内的牛粪褪去了不少。
饶是一路跌跌撞撞,她肚子里的孩子依然稳稳的,丝毫没有掉落的迹象。
山里人只需要一天就能走完的山路,她愣是走了三天两夜,晚上睡觉,就找个干透又背风的黄泥巴洞,蜷缩在黄泥巴洞里,夜晚山里野兽的嚎叫声也不能让她却步退缩。
她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满脸茫然,她甚至不知道她这一出去,是不是从一个地狱,又进入另外一个地狱,她脑子里已经不记得别的了,就不停的呢喃着:“石炉山下,临河大队!”
她记得那句:“隔壁公社书记是个女人,你去找她!”
只要想到这句,她就忍不住在黑夜里宛若一直迷途的小兽般咬着手腕哀嚎不已,她不知道找她有没有用,可她只有这个希望了,有时候,她站在山边小路上,望着下面深不见底的悬崖,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跳下去就解脱了。
可她最终还是走到了山口。
山口是个大峡谷,两边有巨大的山石,石门大队便因这峡谷两边的巨大山石而得名。
有峡谷就意味着有溪流,接下来只要沿着峡谷往下面走,就是山外了,只是这一路,村子也更多了,全都是围着山谷水源而形成的村子,想要穿过大峡谷,就得穿过依着水流而建的村落,这势必要被人看到,躲不过去的。
她如惊惶的野兽般躲躲藏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