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久了,怎么也看不够。所求不得苦,不管人还是物件,总是等他们丢过一回、自己心死过一遭才会加倍珍惜。
她不至于依赖他,却是无论如何再不能放手了。
今日阳光晴好,钻过窗棂斜斜地撒进阁中。榻前铺着蝙蝠宝相纹地毯,上头堆放一张矮几,几面摆着一只流云香炉,有蓝白色烟雾袅袅而升。
越是舒适放松,萧扶光越是惴惴不安。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险些撞在司马廷玉肩头。
“不能就这么算了。”她道,“檀沐庭必须死,否则我心难安。”
司马廷玉望着她,扬眉笑了:“巧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先帝有多少做不成的事,都是为了‘民心’二字。今日有人求情,难保他日便没有。‘日后再议’是个法子,但他的命还在,难保不会想法子翻身。”她思索一番后道,“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像他这种人,做事滴水不漏。虽说难缠,但想要对付也容易——他如何做,我们如何去学便是。”司马廷玉道,“我当初再进城便是学了他,将自己扮成司马炼。幸好秦仙媛夫妇常在山中隐居,知道他们的人不多,否则我连进城都难。”
萧扶光十分赞同,又琢磨了一会儿,最后高声唤贺麟,要他秘密去请个人来。
入夜后,贺麟终于将人带了回来。
那人一亮相,司马廷玉亦有些吃惊。
司马廷玉曾在檀沐庭家中见过此人,且听着檀沐庭的口气,倒是对他十分欣赏,甚至打算将姚玉环嫁给他。
“见过郡主,见过小阁老。”崔之瀚朝他二人行礼。
“这些日子多辛苦你。”萧扶光道,“如今到了用你的时候,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崔之瀚侧身垂首:“郡主大恩小人无以为报,莫说一件事,千百件事小人义不容辞。其实小人白天便打算来,奈何身边耳目众多,只我一人难以脱身。幸有贺麟兄弟相助,终于趁夜能出来一趟。小人不能在此地久留,这次来一定要告诉郡主一件事。”
“你不妨先说。”萧扶光道,“说不定我们能想一起去。”
崔之瀚谨慎开口:“白日里酉子来过一趟,将玉环小姐送了过来。她人在昏迷中,人倒是无大碍。想来檀沐庭对今日应是早有准备。我又打探了一番,发现颜三笑也在走动,檀沐庭受审也是她放出去的风声,为的便是要那些受过恩惠的人来刑部大堂,即便不为他求情,只要将人聚集起来,官兵也拿他们无法。”
“当初我看她是檀沐庭的侍妾,却被划花了脸,怜她身世凄苦便放了一马。现在看来,可怜又可恨。”萧扶光沉下一口气,又道,“姚玉环既然被檀沐庭送出来,那便将她交给我。”
崔之瀚听后,略有几分踌躇。
“我同姚玉环关系并不差,我向你保证,不会做对她不利之事。”她继续道,“我恨檀沐庭,姚玉环又何尝不是?只有他死,她才能脱身。”
第505章
极目黑白(三)
宵禁之后,诸坊内灯火通明。
贺麟来来回回,同白弄儿一起将姚玉环带了来。此时姚玉环早已转醒,见自己竟不在檀府,且身边都还是郡主的人,一时喜出望外,以为是萧扶光助她逃出生天来。
然而到了定合街,经几人一解释,方知是崔之瀚将她送来此地。
姚玉环看崔之瀚眼神也变了味儿:“我道谁有这样大本事,原来我身边就有一个。”
崔之瀚苦笑,朝她揖了再揖,加之一通晓以利害的劝说,总算使她放下芥蒂。
此刻已近子时,外间万籁俱寂,只余残风。
萧扶光虽困得厉害,却也吊起精神来同她说话:“檀沐庭早料到有今日,这才将你送出来。我想,你在他心中应当颇有份量。如今他已被关进刑部大狱,有不少人来求情,我实在奈何不得他,这才请你来,想求你帮我件事。”
“我?我能中什么大用?”姚玉环咬着指甲看她,“你奈何不得他,我就能奈何得了了?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些。”
萧扶光摇头:“有些事,或许只有你能做。毕竟你是他最重要的人。”
说起这个,姚玉环心中就来气。
“重要?狗屁!”她叉腰骂道,“他害死我娘,害苦了我…同皇帝学了几年道法,知道修身养性了。八成也是怕作孽,日后飞升不得,这才对我好,不就是怕从前损了阴德,担心他自己有朝一日会死无全尸?!”
萧扶光起身压住了她的手,“你听着,檀沐庭并不是你恨的那个檀沐庭,他是另一个人。或许你恨错了人。”
姚玉环怔了片刻,问:“什么意思?什么檀沐庭不是檀沐庭…他不是檀沐庭,还能是谁?”
萧扶光叹了口气,知晓檀沐庭并没有同她说过自己身世,虽有疑惑,却还是将他的原本身份以及自己年幼时同他的羁绊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姚玉环。
姚玉环原是恨极了他,眼下听萧扶光说此人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无恶不作的檀狗,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她十分困惑:“如果他当真是你说的那个卖鱼郎,那我骂他,他为什么不还口还手呢?我将他八辈儿祖宗都快骂活了,他为何不解释一下呢?”
萧扶光沉吟片刻,最终依然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即便问他,他也不肯开口。所以我想,你对他应该是特殊的。”
姚玉环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越想越头痛,于是一甩头道:“不想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他对我再好,我娘还是被檀沐庭逼死,我这些年也还是这般熬过来了——倘若我真对他那般重要,为何他一早不拦着我娘投水呢?可见他就算不是檀沐庭,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当年逼迫我娘的人中就有他一个!”
饶是知道檀沐庭是阿九,姚玉环对他的恨意也没有少半分。
有些人生来便被遗弃,挣扎长大的这段时日中,倘若遇不上个真正待她好的,便理所当然认为自己不配被爱。姚玉环便是这样的人,所以当阁老怜惜她,她便觉得自己遇上了对的人,于是卯足了一身的劲儿来纠缠。年轻时尚能用不懂事作理由,待再过几年,便知道什么是后悔。而檀沐庭不曾养过孩子,也不是喜欢在一件事上浪费时间大人。他思来想去,只能用铁血手段将她困在家中,强迫她接受崔之瀚。
谁对了?谁错了?好像谁都没有错,只是时机不大好。
姚玉环自然不会想这些,与她一般年纪的萧扶光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琢磨透。
萧扶光同她筹划计议,想了法子来对付檀沐庭。末了实在太晚,便安排她去休息。此时距离天明不过一个多时辰,实在疲惫得很,自己也歇下了。
只司马廷玉未眠,他移步苑内,站在一棵巨松下,抬眼看着姚玉环的房间,陷入沉思之中。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