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扶光侧首望去,司马炼仍然被五花大绑地栓在床尾。
“今夜雷鸣雨疾,郡主匆匆赶来只是为了符道已?”他问。
“不然呢?”萧扶光漠然地道,“不是为了符道已,还能是为了什么?”
司马炼眼神未动,然而狂风顺着年久失修的窗沿卷带了雨水入室,他身前那盏油灯也终于走到了命运尽头。
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周遭伸手不见五指,萧扶光终于舒了口气——在面对廷玉的那张脸时,她的脑中总是一片混沌的。
对她而言,喜欢一个人并不可怕。孩童时还喜欢身着花衣头戴花冠的人偶,为何如今不见喜欢?人生路那样长,才走了不到二十年,焉知今时的喜欢不是喜欢?愧疚也不可怕,人总会做错事,总会对不起一些人,慢慢补偿便是,偿不来便欠着,大不了下辈子继续还。
可喜欢的、亏欠的都是一个人时,这便了不得了,往后再喜欢另一个时,心底的那份愧疚便会更重,就如伤口抹了蜜站在蜂窝下一样难受。
司马廷玉于她便是如此,以致于她对司马炼再抵触,她也难以抗拒他那张脸。
“郡主是害怕打雷吗?”他又问了。
忽然间,萧扶光又想起灵岩寺的那一夜。
再厉害的人,总有软弱之处,她自然是怕打雷的,没有来由地怕。可那一夜有廷玉在,他的胸膛和吐息却是热的,即便雷鸣电闪便也没有那样可怕了。如今身边围了再多的人,空中电光一闪,全身都跟着怯,避不开,逃不掉。
她按在门边的手放下,“怕,但没有用。”因为能让她不害怕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司马炼沉默一瞬,又说:“春日犹峤,郡主该多添衣。”
萧扶光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身上单薄的两层,忽然想起她来得太急,披了件斗篷便出了门,连清清在后面抱着衣裳喊都没注意。
再一想,她刚进来时看他,好像连床被褥也没有,只披着一件袍子。
这没来由的关怀让她觉得莫名烦躁——自己自顾不暇不说,居然还有闲心思来问她。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倒是会同人变着法儿地搭话。
只可惜,她不吃这套。
“我添不添衣,怕不怕雷,都与你无关。”萧扶光轻声道,“你只告诉我符道已同你争执始末,却不愿意告诉刑部,只你我二人在,便是我也难以替你说话——你别说你是为了给我提个醒,并不想离开此地?”
黑暗中,司马炼忽然笑了一下。
他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秦仙媛进宫了。”
说起秦仙媛,萧扶光的火气蹭地一下窜了上来。
“你还与我讲秦仙媛?我求秦仙媛医治,她因你考试为由一次次推脱,最终你却将她亲手送进宫中,我的人还未得到医治,这辈子要如何过下去?”她冷笑道,“如今外间谁人不知你将秦仙媛送入万清福地?你居然主动说起她来?你夫妻可是对得住我?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没有我,你觉得自己可对得起她?”
司马炼沉默半晌,慢慢道:“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萧扶光恨不能上去撕碎了他。
“你没有对不起别人,那你的意思是,她对不起你?你既有发妻,在山庄时便不该说要攀附我的那种话,可你不仅说了,还…”她咬了咬牙,应是没有说出那日他对自己举动过于亲密的话——这是在玩弄人心的同时还羞辱了她。
她压下怒意,慢慢地使自己平静下来。
“你在山庄救过我一次,我在春试时放你一马,你我算来早已两清。你既然已经决意要同檀沐庭一起追随陛下,日后总有狭路相逢之时。”她在暗中看着窗边那个黑影,慢慢道,“司马炼,你该庆幸,若不是同廷玉长了一张脸,你从一开始便入不了我的眼。”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外间疾雨依旧,室内却有一丝暖香萦绕鼻尖,然而再看向门口处,却早已空了。
第384章
淬火焚心(十)
在萧扶光看来,有些男子好比暴富的乞丐,一朝发达,从前那些可怜之处便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经纶洗不掉的劣根性。
回到银象苑时,清清还在等着,手上抱了床毯子,冻得脸色发青。
“冷不冷?”清清上来用毯子将她裹了。
萧扶光说不冷,进了屋便坐下了。出去经了遭风雨,回来时头有些疼,什么都不愿意做,脑子开始放空。
清清知道萧扶光去了哪儿,只是郡主的事,清清从不过问,却一直看在眼里。她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问:“这会儿水当是热了,泡会儿再睡吧?”
萧扶光没有困意,点头说好。
郡主沐浴之所也有龙头池,只是龙头换成水麒麟,图个吉利祥瑞。
清清在池边点茶,见她泡得舒服,眉宇都伸展开了,才小心地开口:“晦珠小姐好些日子不曾来了。”
萧扶光睁开了眼睛。
云晦珠是最知趣的人,自己最近有这么多麻烦,她不可能不来。只有一个解释——她遇见了更大的麻烦。
她只抬头望了一眼,清清便会意,张口道:“碧圆同团子处得很好,团子说,高阳王妃派人在金榜下捉了位进士回来,年纪倒是不大,模样也还周正。只是家里穷了些,靠廪膳银填饱肚子的。人在二甲末流,入不得朝堂,在老家挂了名,指着日后回乡下做官——老家在东海,同高阳王妃一个地方来的。晦珠小姐自然不愿意,高阳王却说…”清清踌躇片刻,还是说了出来,“说好好的姑娘跟您待久了,连人生大事也不考虑,日后怕是也会学您玩弄权术,到那时就真管不了了。”
萧扶光听后,闭着眼道:“虽说高阳王是晦珠的亲外祖,可毕竟没养过,对他来说晦珠诚然重要,然而再重要却也越不过他的头上去。他自认为了晦珠做出许多让步,而今却发现晦珠并不是完全听从于他,甚至对他眼中不过是个外人的秋娘都比对他还要好,心里着急,便听了高阳王妃的话,想要用亲事困住晦珠——穷些的他倒是不怕,毕竟他有钱财傍身。婚姻大事又向来是由女眷操持,高阳王妃总算能出一回头了。”
清清说是:“只是这样一来,倒是更委屈晦珠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