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墨的手递到书生眼前便未再收回,书生缄默片刻,终是收下了她的善意。
再三道过谢后,书生取出一个包子吃了起来。虽然美人在前,他也想要保持文人的风度,可他实在是太饿了,好不容易得了吃食,也就顾不得吃相雅不雅观了。
风卷残云般吃完一个大包子,他才想起察觉到沈京墨还在跟前,当即脸色一红,手里的包子也放了回去:“吃相不雅,让夫人见笑了。”
沈京墨摇头——他这算什么不雅,她还见过更不雅的,如今不也习惯了。
“方才听公子说话,不像是本地人。”这也是她主动送包子给他的原因之一,他的口音听起来甚是熟悉。
“小可冀州人士,才到此地不久。”
“公子是冀州人?”
沈京墨先是一惊,紧接着又是一喜。
难怪他一开口就是北方口音——冀州紧挨着上京,口音风俗虽不全然相同,却也是大同小异。
孤身一人身处异乡,冷不丁听到思念已久的乡音,她怎能不激动?自然也紧跟着将书生当做了同乡。
“公子缘何会来永宁县?”
“小可今年春闱时赴京赶考,却因不肯给监考官送银子,还将考官收受贿赂一事状告衙门,被那些官员构陷,赶出上京。父母也因我之故,无法呆在老家,只好逃出冀州……”
沈京墨听罢不由得叹息。
父亲也曾说起过主持春闱的官员贪墨无度,不想竟已经嚣张至此,而且不仅无人阻止,甚至还官官相护,迫害正直的考生。
“那,公子在永宁县可有亲眷?”
书生摇头,面露悲痛之色:“小可一家老小世世代代生活在冀州。原想远离上京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却不想南下路上遭遇匪徒拦路,如今只剩下小可一人,苟活于世。”
书生说着,眼眶又泛了红,双目无神地直勾勾盯着地面,悲愤交加双拳紧握。
“抱歉……公子节哀,”沈京墨不欲戳人痛处,咬了咬唇,“那公子在此可有落脚之处?”
书生不语,继续摇头。
同是天涯沦落人,沈京墨不忍道:“我手上还有些银子,公子拿去找家客栈住下,慢慢找工,总能找到的。”
说着,她掏出几块碎银递给书生,却被他推拒:“夫人的好意,小可铭感五内。可我的双腿已被匪徒打残,干不了重活,又无一技傍身。虽认识几个字,会写写文章,但在此处却无用武之地。这些钱,小可怕是还不上……今已受过夫人的恩惠,不敢再多拿。”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气节,沈京墨深知自己若再坚持,难免伤了书生的颜面,只好将银子收了回来。
可人活着总是要吃饭睡觉的,吃饭睡觉哪一样不要花钱?他手里没有银子,总不能露宿街头靠别人救济过活。
沈京墨为难半晌,终于提议:“我有一所学堂,开张在即,公子若不嫌弃,不若暂住在学堂中?”
*
永宁县衙外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沈京墨带着书生来时,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拦在了外头,挤也挤不进去。
她看着手中的包子,不禁犹豫起来——方才她好不容易说服了书生去学堂暂住,想来县衙与陈君迁说上一声,就带书生先回村去,可他眼下正在升堂,一时半会怕是见不着了。
正在踌躇,站在门口维持秩序的衙役苏北铭隔着老远就瞧见了沈京墨,当即拨开人潮跑了过来,肥嘟嘟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夫人来找大人?大人现在有案子走不开,要不夫人先随我去后院等等?”
沈京墨对县衙里的衙役并不熟悉,但却记得眼前这个圆滚滚的矮个子衙役,正是塞给陈君迁春宫图的那位,当即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不必了,劳烦这位大哥把包子交给大人。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苏北铭不知道沈京墨在想什么,接过热气腾腾的包子,笑呵呵地“哎”了两声,高声道了句“夫人慢走”,这才转身往县衙里走去,边走边感慨,大人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啊,大老远的还专门来给大人送饭。
不过夫人身边那个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陌生男人,是谁啊?
苏北铭捧着包子回到县衙,等陈君迁断完了案,适时地将包子端了过去:“大人,夫人刚才来给你送包子了。”
陈君迁和谢遇欢忙了一上午,早已饥肠辘辘,刚拿起一个包子递给身后的谢遇欢,听苏北铭这么一说,送出去的包子立马又收了回来。
谢遇欢:……
陈君迁瞥了他一眼,暗乐:“看什么?想吃包子,娶个娘子啊。”
谢遇欢眯眼假笑:“多谢大人好意,在下还不至于为个包子牺牲男色。我找卖包子的王大娘去。”
陈君迁看着谢遇欢扇着扇子走开,一边笑,一边美滋滋地狠狠咬了一大口肉包子,嗯,油润鲜美,香。
他又瞥了站在一旁没走的苏北铭一眼:“夫人呢?”
“夫人说还有事儿,先回去了。”
“派人护送了么?”
“没,夫人身边有人陪。”
陈君迁吃包子的动作一顿:“谁?”
苏北铭挠了挠头:“不认识,瘦瘦白白一书生,长得还挺俊的,就是腿脚好像不太好。”
“……知道了,下去吧。”
苏北铭走后,陈君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包子,突然觉得食不知味。
白,瘦,俊,书生,跛脚。
他不记得县里有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