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戛然而止,不论是妖魔,亦或鬼怪,在凡人眼里俱是难登大雅之物。
濯雪没再应声,善恶好坏,俱是观者的一面之词,既非局中人,以何断是非。
可怜妖族背负了千古的骂名,已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扭转的。
胧明目光淡扫,抿下最后一口茶,道:既已吃好,不如下楼。
濯雪出了酒楼,好似那脱了绳的猫儿,撒欢似的走远了,行迹极难捉摸。
胧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方,又被来往行人隔开到数十尺外,只能遥遥望着那影影绰绰的身形。
这回狐狸似乎是奔着钟楼去的,恰恰钟楼坐落在城中央,八面可通,她只需径直而去,便可抵达。
胧明思虑沉沉,心道世上岂会有如此巧合?
但这云京城中,就那家酒楼最是出名,进城的百姓,不少便是奔着那尚味轩去的。
落日钟楼同样颇负盛名,曾有多少文人墨客齐聚楼上,将此钟楼称为曙云第一景。
巧不算巧,到底还是她多虑了。
濯雪三两下便爬至顶楼,素白的裙角曳在木阶上,因不能施术而沾满尘污。
胧明紧随在后,仰头道:来此处又是作甚?
登高望远。濯雪笑盈盈的,云京城内就属此处最高,风景定也极好。
胧明不言。
百年前,胧明也登过一次钟楼,那时恰逢云京春日,众百姓齐聚在钟楼下,围观公主敲钟祈福。
珏光祈祷曙云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无病无灾。
年年俱是如此,唯那一年,珏光将白虎带上了。她携白虎登楼,叫白虎站起身伏到窗边,看城景,看百姓,看白云与飞鸟。
偏偏就是那一年过后,疫虫祸乱人间,百姓怨声载道,人人如草芥,一生似蜉蝣,就连珏光也被带走了。
濯雪爬到钟楼顶上,看着那纵横交错的巷道,乐道:胧明你看,我能看到宫殿,好大一座宫城。
胧明自然也看到了,她甚至一眼就能分清,里边哪一座是当年珏光所居的朝玉宫。
濯雪嘴边的笑意倏然一滞,钟楼太高,能将整座云京一览无遗。
遥遥望去,越发能感受到时局的不同,有的高墙不知是何年拆去的,而原该是鱼池的地方,现已筑起亭台,就连宫墙内的春色,看着也与往昔不同。
她还是会有些许苦楚,虽只有一丝,少到不值一提。
濯雪不看了,转身抚上铜钟,指腹下旧迹斑驳,凹凸不平。
铜钟受尽风吹雨打,上面的经文已快要看不清了,哪还能光鲜得一如从前。
不过这也无甚可惜的,她见过铜钟初挂时崭新的模样,如今也见到了它的陈旧沧桑,也算没有枉费春光。
楼外,一声鸣唳响彻长空。
濯雪转身欲走,回头看到胧明还在盯着铜钟出神,坏心眼地开口:莫非珏光昔时还在此处敲过钟?
胧明静静看向她,眸色无关悲喜,寂如深潭。
濯雪露笑,啪嗒啪嗒地奔下楼,压根不怕崴着脚。
半日内,两妖就将云京走了个五成,什么鱼龙杂戏,狐狸要看,什么画船琵琶,狐狸要听。
胧明一路不语,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虽是黑发黑眸,却像白日里索命的鬼。
偏偏狐狸还要火上浇油,拿了支五颜六色的簪子就往胧明发上别,还道:给你发上添点彩,省得旁人以为,你是进城吊唁来的。
胧明冷眼看她:我给谁吊唁?
要不我们买上点小酒小菜,去给珏光公主上坟。濯雪提议。
你胧明眼中怒火熊熊。
濯雪终于收敛,其实全未将胧明的嗔怒当回事,只是心知点到为止,再这么捉弄下去,可就失了度了。
她扭头道:不如进客栈歇歇,成日抛头露面也不好,万一被那护佑云京的神仙认出来了,我们还如何找黄粱梦市。
胧明要了间上房,进屋便凝神聚气,其间未动上一丝妖力,却也能震得桌上茶壶杯盏铿铿作响。
濯雪索性坐在桌边,将两只晃动不已的茶杯放到一块,跟斗蛐蛐一样,看它们互相磕碰。
她一会就看腻了,轻吸好几下鼻子也闻不到半点异香,托腮问:你说黄粱梦市出现的地方会有香味,我怎么没闻到呢。
定神的大妖淡淡道:你凝神聚气,便能闻到烟雨梦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