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三年八月癸酉,河东郡的晨雾还未散去。
绛州城的老妪坐在土窑前,用树枝拨弄着陶罐里的麦粥,忽然听见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
陶罐从膝头滑落,滚烫的粥泼在粗布裤上,她浑浊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聚焦,头顶的横梁已轰然断裂。
黄土裹挟着碎瓦倾泻而下,将她惊恐的面容永远封在废墟之下。
长安太极殿内,早朝的钟鼓声刚刚落下。
李治握着奏疏的手指骤然收紧,"河东地动" 四字在黄绢上跳动,仿佛那年陇右地震时飞溅的泥点。
但他迅速敛去眼底波动,只是指尖在 "房屋尽毁" 处轻轻摩挲 新帝的威仪容不得片刻失态,即便记忆中父亲的体温还留在幼年的肩头。
乙亥日正午,洛阳报马冲破朱雀门。
马蹄铁溅起的血珠甩在宫墙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李治正在看李积的《洛州军备图》,狼毫在 "黄河渡口" 处划出歪斜的墨线。
"陛下!河东余震不止!"
鸿胪寺卿的喊声让殿内武将的甲胄相撞有声,李治起身时,冕旒串珠扫过御案,发出细碎的脆响。
他望向殿外晴朗的天空,忽然想起商州的皇姐,此刻是否也因胎动而扶着廊柱喘息。
商州刺史府的葡萄架下,李孟姜扶着周道务的手臂缓缓踱步。
八个月的身孕让她小腹高高隆起,每走几步便要停下喘息。
当河东地震的消息传来,她扶着廊柱的手指骤然发白,腕间玉佛吊坠撞击青石,发出清越的声响。
"去把库房第三层的粟米清点出来,"
她按住后腰吩咐,
"再让人拆了西跨院的木栏,那些木料能给灾民搭棚子。"
周道务望着她泛白的唇色,想要劝阻,却在触及她坚定的目光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庚辰日,河东的废墟上走来一队宫装人马。
黄绢诏书在断壁残垣间展开,宣旨宦官的声音带着哭腔:
"免除赋税徭役两年,赐死者家属绢三匹......"
一位失去双亲的少女跪在瓦砾堆前,接过素绢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诏书上的 "贞观" 年号,想起去年今日,父亲用攒了三个月的钱给她买的糖葫芦,那甜腻的味道,此刻却比黄连还苦。
同日,商州产房内一片繁忙。李孟姜咬着锦帕侧卧在床,冷汗浸透了中衣。
周道务在廊外来回踱步,掌心的汗将腰间玉佩浸得发滑。
忽然,屋内传来稳婆的欢呼:
"恭喜驸马爷!是两位小娘子!"
他冲进产房时,正见李孟姜虚弱地笑着,怀中襁褓里的婴儿正在啼哭。
大女儿攥着小拳头,眉心间有颗淡红的痣,像极了皇姐幼时画像上的模样。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
当河东的伤亡名单送达商州,夫妇二人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数字,沉默良久。
周道务轻抚长女柔软的胎发,率先开口:
"满月宴......"
李孟姜抬头看他,目光交汇间已了然彼此心意。
她轻轻点头,望向窗外渐渐转凉的天气:
"把准备的银锁熔了吧,换成铜钱买些御寒的衣物。"
庚寅日,昭陵的神道被白幡覆盖。
李治身着孝服,步行牵引灵车
。六十四具石兽肃立两旁,仿佛忠诚的卫士,守护着一代帝王的最后旅程。
当李世民的灵柩缓缓落入地宫,天空突然飘来一片乌云,阴影笼罩在新帝肩头。
远处商州方向,李孟姜抱着双生女跪向西方,小女儿的啼哭混着风声,像是对祖父的最后告别。
九月甲寅,太极殿内举行新任官员册封仪式。
荆王李元景、吴王李恪分别接过司徒、司空的印绶。
李恪退朝时,望着宫墙上的白幡,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不由得攥紧了腰间的玉带銙。
而在政事堂,李积展开尚书左仆射的告身,苍老的手指抚过 "同中书门下三品" 的字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
。 乙卯日,李积正式上任。
他刚在政事堂落座,中书令于志宁便递来晋州地震的急报。
"又震?"
李积的声音里带着疲惫,目光扫过附带的军报,左翊卫郎将高偘讨伐突厥的战况让他眉心紧蹙。
新帝登基以来,内忧外患不断,这位三朝老将忽然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商州城飘起零星的雪花,却始终没有积起来。
李孟姜夫妇带着双生女,每日守在施粥棚前。
周道务亲自给灾民分发粟米,李孟姜则抱着孩子,将暖炉递给那些冻得发抖的老人。
除夕之夜,刺史府没有往年的灯火辉煌,只有施粥棚前的几盏油灯,在寒风中摇曳。
长安城内,李治看着司天监送来的 "冬无雪" 奏报,良久不语。
他想起商州的密信,皇姐夫妇放弃满月宴和年夜饭,将财物尽数布施灾民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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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展开素绢,挥毫写下 "长歌幼微 "二字。
"长歌以咏志,幼微见天明,他对着烛火轻声说道,
" 皇姐,这是朕给两个侄女的期许。"
十一月乙丑,晋州地震的消息再次传来。
与此同时,高偘讨伐突厥的战报也送达御前。
李治看着两份奏疏,想起父亲常说的 "安邦定国,在于得民"。
他叫来内侍,命人将自己的私库打开,取出财物用于赈灾和军需。
烛火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在殿墙上投下坚定的轮廓。
贞观二十三年除夕之夜,太极殿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
李治盯着案头冷透的饺子,青玉箸尖戳进面皮,露出凝固的油脂。
殿外忽起狂风,卷着残雪扑在窗纸上,却掩不住朱雀大街传来的零星笑声 百姓家中的烛火透过冰花,像极了上元节的灯笼。
“陛下,皇后殿下送来了鹿肉羹。”
宫女掀开珠帘的瞬间,冷风卷着香火气扑面而来。
王巧颜的陪嫁女官捧着青瓷食盒跪在丹墀下,盒盖边缘还凝着水珠。
李治望着食盒上的缠枝花纹,想起今晨早朝上,王巧颜提及河东灾民时,语气里带着太原王氏特有的矜贵:
“天灾乃上天警示,陛下当修德以应之。”
他忽然放下玉箸,指节叩了叩御案:
“巧颜,朕记得曾说,‘不曲事上下’。既如此,便不必来此献殷勤。”
女官身形一颤,食盒险些翻倒。
李治望着殿外摇曳的白幡,想起白日里收到的商州密报
皇姐李孟姜夫妇散尽家财布施灾民,双生女的襁褓里只裹着粗布,却在施粥棚前笑出了声。
“去告诉巧颜。”
他的声音混着风啸,
“今夜朕要守灵,不必再来打扰。”
食盒被匆匆撤下时,鹿肉羹的香气撞上殿内的冷香,化作一团浑浊的腥气。
李治起身走到李世民画像前,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阿耶肩头,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孩提时代 那时父亲总说:
“为善,要做百姓的天子。”
殿门突然被推开,王皇后的身影裹挟着风雪闯入。
她鬓边的珍珠步摇歪斜,眉间凝着士族女子的倔强:
“陛下为何拒见臣妾?难道要学民间百姓,除夕夜独守空殿?”
李治转身时,看见她裙裾上沾着的雪粒,忽然想起萧淑妃送来的玫瑰酥 同样是除夕夜,那酥饼上的糖霜还带着体温。
“巧颜可知,”
他望着她眼底的不解,声音渐冷,
“今日河东来报,冻死者又增三百。朕的百姓在废墟里挨饿受冻,而皇后的鹿肉羹,要用多少粟米才能换得?”
王巧颜怔住,步摇上的珍珠簌簌而落,砸在青砖上发出细碎的响。
她想辩解
“臣妾只是关心陛下”
却在触及李治眼底的寒霜时,咽下了所有话语。
“出去吧。朕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王巧颜抿了抿嘴:“是,妾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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