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建三十二年, 十月十四。
曲夏州沾桥县县城人来人往,衙门众人脚不沾地。
马上寒冬,要把手头的事情都安排好。
也是看了沾桥县的事情, 那些安丘县过来的车夫差役才知道,纪大人不是不想回, 他根本没空。
首先要做的事, 便是把大户家的隐田分出来。
契凭已经到手,现在要分到佃户手中, 这是个细致活,还要登记在官府田册上, 必须认真。
就这一件事,便关乎大部分百姓生计。
乍闻这个消息,多数佃户先是不信。
他们家农田都卖出去了,怎么还能还回来,甚至只收个登记册子的银钱,那数额最多不超过十文, 如果能找到自家旧日单子, 这银钱甚至直接免了。
要说古代社会, 大部分税收都来自田地,来自农民。
但士农工商里的农, 又分很多种。
条件最好的莫过于地主, 大小地主也有区别, 但他们大多都不用自己耕作, 只靠受地租, 或者雇农干活就好。
再往下就是自耕农,也就是大家最常见的农户,有自己的土地, 自己劳作自己收获。
接着是佃农跟雇农,这两类人都没有自己的土地,也就是俗称的无立锥之地,锥是一种尖头工具,连放锥的地方都没有,可见其窘迫。
这两类人,稍遇天灾人祸,就会流离失所,成为流民,甚至成为氓民,贱民。
之前沾桥县周家六口人。
他们就是从自耕农一步步沦为无地的佃农,再受大户官府盘剥,逃往安丘县。
那时候的他们,其实已经是流民了,遇到天灾变故,田产全无。
倘若不是周韩村收留,大概成为氓民。
而他家双胞胎兄妹俩真的被大户弄走,自然成为贱民,成为最底层。
好在他们知道反抗,举家逃跑,没有让孩子沦为贱籍。
沾桥县这样的人户并不算少。
前几个月统计的时候,就知道本地多数种田的人,都是佃农或者雇农。
差不多占了沾桥县总人口的三分之二,两万六千多人,六千多户,都是没有田地的。
一旦大户们兼并田地,导致普通人一步步滑落,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周围的匪贼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是匪贼们过多,而是这里的日子,逼着把更多人变为匪贼。
纪楚看到这些数字的时候,才意识到那许知州来得已经有些晚了,朝廷意识到这些事的时候,如今只是做些亡羊补牢的事。
纪楚带着众人,把收缴上来的八万三千亩隐田重新分配。
先从有冤屈,买卖不公的流民开始。
只要有当年的买卖文书,就能重新估价,把那些被巧取豪夺的土地还给各家。
这一项事便极为难做,只能一个个村子去查问情况。
再者是大户家的雇农,最好是种他们原有的土地,情况都更熟悉。
甚至还有一部分自耕农,他们不少田地也是被侵占了,自然要还回去。
等到衙门上下把事情理清楚,拿着新契约让大家签订的时候,无论自耕农还是佃户,都觉得不敢置信。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都被人抢走的东西,怎么还回来了。
不仅还回来了,甚至好多了些,还有些人拿到自家之前贱卖出的土地,发现上面还种了冬麦。
难道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之前纪大人惩治恶吏,罚没乡绅,加之剿灭匪贼,已经给他们出气了。
现在不仅出气,甚至想办法把他们前些年的损失补回来。
总觉得这事比做梦还要美。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原本不少百姓还寄希望求神拜佛,别看他们这穷,几个庙宇香火却旺。
现在好了,大家都去看自家的田地,谁都没空拜神仙。
因为他们知道,这不是神仙给他们的,是纪大人给的。
这期间大户们老老实实,田地被分割出来也不敢吭声,生怕当了出头鸟,再被盯上了。
没看那乔家元气大伤,就连修缮祠堂都没什么力气。
他家还想雇工去修,可价格给得太低,直接被官府找上门。
以前乔家跟衙门勾结,别说雇工了,甚至直接征调劳役即可,现在?别想了。
等到田地分得差不多,衙门又来了规定,确定各家最低田地数额,如果低于这个数字,把田地买回来。
而且不准卖出自家最低限度的农田,否则买卖双方都要受罚。
这一条看着不合理。
俗话说买卖自由。
这家就是想把自己手里的五亩地全卖了,官府有什么资格阻拦。
但事实情况中,大部分农户都是不想卖田的,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保障。
可总会有人威逼利诱,让你看似自愿地卖光所有家产,那样就可以更好奴役他们。
这一条并不是防百姓,而是防大户。
就算以后纪楚不在这里,他们若想卖光某家的田地,逼着他们做佃农做流民,也是违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