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周祈荧就把致远叫醒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打在瓦片上像无数小手指在轻轻敲打。
"快点,要赶在午时前扫完墓。"周祈荧往竹篮里装供品:一叠纸钱、三个苹果、一小瓶米酒,还有芝麻糖。
村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穿着蓑衣,远远看去像一群灰色的蘑菇。
李浮生也在队伍里,青布衣衫外罩着件旧蓑衣,手里提着个竹篮。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雨水把黄土路泡成了泥浆,每走一步都会陷进去。
致远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裤腿上很快溅满了泥点。
"小心!"走在前面的李祢蕴突然回头喊。
致远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斜坡。
幸好周祈荧及时拽住了他的后领,才没滚进那片长满荆棘的沟里。
"谢、谢谢娘..."致远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周祈荧没说话,只是递给他一根竹杖:"拄着走。"
翻过两座山,终于到了祖坟所在的山坳。
同村的孩子们跑在前头,时不时传来"啪"的爆竹声和嬉笑声。
"致远!来打爆竹啊!"村里一个孩子举着一根香冲他挥舞。
致远摇摇头,往母亲身边靠了靠。
他永远忘不了去年玩的那种小玩具爆竹——刚点着扔出去就在手里炸了,震得他手指发麻,疼了好几天。
要是换成现在这种大爆竹...
"你家爆竹呢?"那孩子问,"不会又让我们帮你放吧?"
致远的脸一下子红了。
每年清明,他家的爆竹都是让其他孩子代放的。
母亲虽然没说什么,但每次看到别人家孩子自己放爆竹时,眼神总有些黯然。
到了坟前,周祈荧开始拔草、摆供品,致远帮忙清理墓碑上的青苔。
"来,给你太公太婆磕头。"周祈荧点燃三炷香。
青烟袅袅升起,混着雨丝飘散在空中。
致远跪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他偷偷抬眼,看见母亲对着外婆的坟小声说着什么,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啪!"不远处又响起爆竹声。
村里的孩子已经在玩第二轮了,欢快的笑声在山间回荡。
周祈荧从篮子里取出三枚红纸包的爆竹:"今年...还是请别人帮忙?"
致远盯着那几枚爆竹,喉咙发紧。
"我...我自己来。"他深吸一口气,接过母亲手里的香。
村里的孩子凑过来教他:"把香头对准引线,点着了赶紧扔,别怕!"
致远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香头刚碰到引线,他就把爆竹扔了出去——结果引线根本没点着。
"哈哈哈!"孩子们笑成一团,"你扔得太快啦!"
第二次尝试,致远强迫自己多坚持了一秒。
引线"嗤"地冒出了火花,他慌忙把爆竹扔出去。
"啪!"爆竹在半空中炸开,响声在山谷里回荡。
"成功了!"其中一位孩子拍着他的肩膀。
致远愣在原地,心脏"咚咚"直跳。
原来这种大爆竹引线烧得慢,根本不用那么害怕。
接下来,他主动点燃了剩下的两枚。
第二枚扔得太急,掉进了水坑,只发出闷闷的"噗"一声,又引来一阵笑声。
但第三枚完美地在空中炸响,红色的纸屑像花瓣一样飘落。
下山时,致远走在最前面,裤腿上的泥浆更多了,但他一点也不在意。
周祈荧在后面看着儿子挺直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明年多买几个鞭炮。"她轻声说,"让你放个够。"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祖先的墓碑上。
清明过后的私塾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墨香。
致远一边临帖,一边偷瞄正在批改作业的李浮生。
先生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根根分明。
"先生..."致远终于忍不住开口,"昨天清明,您怎么没去扫墓?"
毛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洇出个小墨点。
李浮生放下笔,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梨花上。
"无墓可扫。"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啊?"致远眨眨眼,"那先生的家人..."
"致远。"李浮生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继续临帖。"
下课后,致远一溜烟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正在腌咸菜的周祈荧。
母亲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咸菜汁滴滴答答落回缸里。
"你这孩子!"她罕见地沉下脸,"这种事怎么能随便问?"
致远愣住了:"我...我就是好奇..."
周祈荧擦擦手,压低声音:"先生家里怕是有什么变故。”
“你以后别再提这事了,听见没?"
致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第二天上课前,他扭扭捏捏地站在院门口,手里攥着一包新炒的南瓜子。
"先生...昨天我不该多嘴..."他把南瓜子放在石桌上,声音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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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浮生正在整理书册,闻言微微摇头:"无妨。"阳光透过梨树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其实村里人都好奇李浮生的来历。
周祈荧告诉致远,当年新房建好后,她见先生一个人孤零零的,就托媒人给他说过亲。
对方是邻村一个贤惠的姑娘,家境也不错。
"先生连见都没见,就说'不必'。"周祈荧摇头,"后来张婶、王婆都介绍过,毕竟先生相貌堂堂,又是读书人,但全被婉拒了。"
渐渐地,媒人们也就不再登门。
……
夏日的蝉鸣声里,致远气喘吁吁地跑到李浮生的院子,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他刚结束六年级期末考试回来,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先生!"致远站在书房门口,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我有事跟您说..."
李浮生放下手中的书,示意他坐下。
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今天考试,据说会涉及中级私塾分班。"致远咽了咽口水,所以"有个老师找我,说坐我后面的女生是他的学生,希望我能...帮帮忙。"
茶杯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浮生的表情依旧平静,但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
"你帮了?"
致远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的泥点:"一开始给了...她一直踢我凳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我故意把卷子遮住了..."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院外竹叶的沙沙声。
致远紧张得手心冒汗,等着挨训。先生最讨厌弄虚作假,上次发现有人抄袭,直接罚抄了三十遍文章。
"抬头。"
致远怯生生地抬眼,却意外地发现李浮生脸上没有怒容。
先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
"怎么做是你的事。"良久,李浮生开口,"但我希望你记住:不是所有的人情世故都该接受。"
致远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生居然没训他?
"那老师..."他犹豫着问,"是不是做错了?"
李浮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到某一页:"'宁可清贫自乐,不可浊富多忧。'"
阳光照在泛黄的书页上,那些古朴的文字仿佛在发光。
致远突然明白了先生的意思——那个老师或许有自己的难处,但这不代表他就要跟着做错事。
"我以后不会了。"致远挺直腰板,"就算得罪人也不帮人作弊。"
李浮生微微颔首,目光柔和了些:"品德如白玉,玷污易,复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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