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于世,生于间

第178章 过年(1 / 1)

腊月的风刮得人脸生疼,致远却天天往村口跑。

他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大姐腊月二十五回来,二姐腊月二十六,三姐最晚,要等到腊月二十八。

"别在那儿转悠了,"周祈荧在院子里喊,"过来帮我磨糯米!"

致远不情不愿地挪过去,眼睛还不住地往村口瞟。

石磨"吱呀吱呀"地转着,雪白的米浆顺着凹槽流进木桶里。

他突然想起去年大姐带回来的芝麻糖,香甜酥脆;二姐捎的蜜饯果子,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去;三姐则总会偷偷塞给他一小包牛肉干,咸香有嚼劲...

"哎哟!"手指被石磨蹭了一下,疼得他直抽气。

"心都飞哪儿去了?"周祈荧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专心点!"

终于,在致远第十次跑去村口张望时,远处出现了马车的影子。

大姐穿着崭新的绛红色棉袄,怀里抱着念安,大姐夫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大姐!"致远欢呼着冲过去,却在离马车还有几步远时刹住了脚——大姐正用那种熟悉的、严厉的眼神看着他。

"衣服怎么脏成这样?"大姐皱眉,"又去哪野了?"

致远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点的裤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好在念安适时地"咿呀"了一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他抱,这才转移了大姐的注意力。

果然,大姐的行李里装着满满一匣子芝麻糖。

致远趁她不注意偷拿了两块,躲在柴房吃得满嘴留香。

第二天二姐回来时,气氛就轻松多了。

二姐一进门就捏他的脸:"长高了啊!"她的包袱里除了蜜饯,还有一包致远最爱的松子糖。

"二姐最好了!"致远嘴里塞得鼓鼓的,说话都含糊不清。

腊月二十八傍晚,三姐的马车终于到了。

致远老远就闻到了牛肉干的香味,像只小狗似的围着三姐转。

"急什么,"三姐笑着拍开他的手,"先让我喝口水。"

晚饭后,三姐神秘兮兮地把致远和两个妹妹叫到里屋:"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油灯忽明忽暗,三姐压低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瘆人。

故事说的是一个书生夜宿荒庙,遇见美艳女子,第二天才发现那竟是个画皮鬼...

"啊!"小姐尖叫着钻进被窝。

致远也吓得后背发凉,但为了面子强撑着:"都、都是假的..."

那晚他做了整夜的噩梦,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李浮生那里上课时,连书都背得颠三倒四。

"心神不宁。"李浮生放下书卷,"为何?"

致远绞着手指,犹豫了半天才问:"先生...这世上真有鬼吗?"

李浮生没有立即回答。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尘。

"我未亲见,"他翻开书页,"故不敢妄言。"

这个回答让致远更加不安了:"那...要是真遇见了怎么办?"

李浮生合上书,目光平静:"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致远眨眨眼,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是啊,他最多就是偷吃过几块糖,应该不算大恶吧?

"三姐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回家的路上,他自言自语,"我才不怕呢..."

话虽这么说,经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他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除夕守岁,一大家子围坐在火盆旁。

大姐和二姐包饺子,三姐又讲起了鬼故事,吓得小姐直往周祈荧怀里钻。致远强装镇定,却把凳子往母亲那边挪了又挪。

"够了,"大姐终于发话,"大过年的,讲这些做什么。"

三姐吐吐舌头,转而说起在外时的趣事。

致远悄悄松了口气,接过父亲递来的热茶。

茶水温热,氤氲的雾气中,父亲的神情似乎比平日柔和许多。

午夜鞭炮声响起时,致远跟着大伙儿跑到院子里。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

他忽然觉得,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在这样温暖热闹的夜晚,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新年快乐!"三姐往他口袋里塞了包牛肉干。

致远嚼着香辣的肉干,看着身边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严厉的大姐正轻声哄着念安;二姐帮周祈荧拢紧披肩;小姐缠着三姐要红包。

……

天还没亮,水形村就热闹起来了。

"快!把红绸子挂正了!"周祈荧指挥着几个帮忙的妇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今天是三丫头出嫁的日子,嫁的是隔壁县有名的木匠家。

致远踮着脚站在凳子上挂灯笼,一不小心扯歪了红绸。

四丫头在下面急得直跺脚:"左边高点!哎呀不是那边!"

五丫头抱着嫁妆单子跑来跑去,活像只花蝴蝶。

院子里弥漫着蒸糕的甜香和胭脂的芬芳。

三丫头坐在里屋,由村里的全福人帮着开脸。

细线在脸上绞过,疼得她直抽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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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别动!"全福人按住她的肩膀,"这眉毛得修得细细的,保管姑爷看了喜欢。"

致远偷偷扒在窗边往里瞧,被四丫头一把拽走:"男孩子不许看!"

日上三竿时,迎亲的队伍到了。

锣鼓声中,新郎官一袭红袍,领着八抬大轿停在院门口。

致远挤在人群最前面,好奇地打量这个即将成为他三姐夫的男人——个子不高不矮,手掌宽大,一看就是常年做木工活的。

"好俊的新郎官!"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周祈荧今天穿了件崭新的靛蓝色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拉着三丫头的手,细细叮嘱:"到了婆家勤快些...别耍小性子..."

话没说完,嗓子就哽住了。

三丫头红着眼圈点头,凤冠上的珠串轻轻晃动。

"娘,我会常回来看您的。"她声音发颤,脸上的胭脂被泪水冲出两道浅痕。

最隆重的时刻到了。

四丫头和五丫头跟在后面撒花生红枣,致远则负责放鞭炮。

他紧张地点燃引线,"噼里啪啦"的响声惊得树上的麻雀四散飞逃。

"傻小子!"姐姐笑着拍他的头,"要等新娘子上轿再放!"

在一片欢笑和祝福声中,花轿缓缓抬起。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按照习俗,周祈荧带着四丫头、五丫头和几个近亲要跟到男方家参加婚礼。

回来时,院子里,帮忙的妇人们已经开始收拾宴席。

李浮生不知何时来了,正帮着整理散落的红绸。

致远走过去,发现先生的手异常灵巧,几下就把纠结的绸带理顺了。

一个月后的休息日,致远正在院子里练字,忽然听见门外传来马蹄声。

他跑出去一看,竟是三姐夫驾着马车来了,三姐坐在车辕上冲他们招手。

"娘!三姐回来了!"致远扯着嗓子喊。

周祈荧从灶房跑出来,围裙都没来得及解。

三姐跳下车,一把抱住母亲,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傻丫头,哭什么?"周祈荧拍着女儿的背,"受委屈了?"

"没有..."三姐抹着眼泪,"就是想家..."

三姐夫憨笑着站在一旁,从马车上搬下个精致的木匣子:"娘,这是给您带的红枣糕。"

原来这次来,是要接他们去三姐夫家做客。

周祈荧推说家里走不开,让三个小的跟着去玩几天。

马车沿着官道缓缓前行,致远和两个姐姐挤在一起,兴奋得像出笼的小鸟。

马车颠簸了两个时辰才到隔壁县,致远趴在车窗上,看着陌生的景象兴奋不已。

三姐夫带他们参观他的工坊。

刨花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各式各样的木料整齐地堆放在墙角。

最让致远惊叹的是那套精巧的木工工具——锉刀、刨子、凿子,每一件都闪着温润的光泽。

"试试?"三姐夫递给他一个小刨子。

致远小心翼翼地推了几下,木头上立刻卷起薄如蝉翼的刨花,像金色的缎带般柔软。

晚饭是三姐亲自下厨做的,三姐夫不停地给孩子们夹菜,说起明天要带他们去县里最热闹的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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