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栩抬手落祁聿帽上。
祁聿是无望挣扎,就动也不动任刘栩如此,修白颈子却明显绷紧。
脑袋轻轻扭到一侧,两人视线一撞,她瞳孔猛地收缩了下。
刘栩定睛看他,祁聿一双颤着水色、惊惧又沉静的眸子实在吸人。
细瞧下,他还正摸索眼下情景,寻着与自己有利的信息点,真是‘死到临头’不咽气就决不罢手。
“你当年敢跪在我面前与我以身做赌,不也是咬定我予你有份偏私。”
“你说你不自戕,有人能逼你求饶便任我所为......我以为我有胜算、且是轻而易举,可当我听到第一柄刀架你颈子上你闭眼之时,我就知道内廷无人能奈何得了你。”
刘栩感知到掌下的轻颤,也感知到掌下坚韧强忍,更能感知到祁聿绝望。
他也想如愿叫人高兴,可祁聿要的是他的命,他给不了。
刘栩声音下难得透出疲惫。
“棋局之上胜负不在力敌,在布局;世事之中成败不拘勇猛,在筹谋。你以我一丝偏私为刃,在廷内也算无往不胜。”
“十六入司礼监随堂,十九为秉笔,如今二十三掌东厂。是我疼你?是你用尽所有一步步走到如今,说靠我偏私概不全你的本事。”
刘栩语下浸出欣喜,满满对祁聿的骄傲。
“本座这份偏私何尝未给过李卜山、未给过陈诉,就连边呈月、闫宽我也给过,他们如你么。”
他看着祁聿慢慢死去的神色,喉咙噎了噎。
“陛下数十年前‘顽笑’似闹了句废太子,惊了殿下数年,朝廷大臣于太子开始行模棱两可之道,五六年前你抓住他心底症结投靠过去。”
“四年前你给殿下亲手做出的大祭案,以流言使太子立于摇摇欲坠之地,御前一句‘太子身旁有怠忽之人’,太子左右春坊处置了不少人。四方群臣看清这位敦厚之君,激起众臣万民引护、两京学子宫前跪谏太子无辜。”
“太子一时‘犯错’,却成了所有人想拥护的储君。你如此反其道行之真是大胆,他如何敢听你胡言乱语的。”
殿下此前名声一直中庸不上不下,因多年前皇爷一句‘废太子’,不少朝臣在殿下面前畏首畏尾不全然尽心辅佐。
生怕哪日陛下提位皇子,易了储君。
太子身旁那么多人,怎么就是听她一人胡言便能行的。太子不长脑子?他身侧老师、辅臣都不长脑子?谁没促成此事。
这顶锅叩得着实太大,她一人背不动。
不过此事确实是她五年前谏言,殿下考量一年后才应允冒险一试的。
刘栩轻哼。
“四年前以泼天民心臣怨、无数杀孽促开西厂。所以宫内外杀得昏天暗地你在内廷朝边呈月下‘战帖’,想将他扯下自己做秉笔,日以继夜熬出判仿首名为辅,西厂一开就会落你身上。你是不是与殿下说日后会以西厂护他私行?”
“四年前你开成了,是我按下的。”
祁聿哽了口气。
“原来如此。”
是说那种泼天血案,东厂、镇抚司细数下也存逾越君主令,民怨臣心都要压不住。
陛下启用西厂说监察厂卫,以此给个群臣百姓个交代也顺理成章,怎么就没了下文......
刘栩突然悔道:“当年就该让陛下启了西厂,助你早早登位才对。”
也就不用枯等这四年。
这话说的......
祁聿懒笑:“促成我早早弑君?”
刘栩到底什么意思。
“翁父,你对皇爷的忠心呢,五十年的忠心呢。”
想当初她为丹药入宫想了无数瞒骗刘栩的法子,结果竟是这番怪诞模样。
刘栩眼底祁聿的笑声过于凄凉,一如不知何时凝寂的夜幕。
祁聿圈着腿小小地缩在身边,看得有些可怜。
“如你所言,我尽心竭力侍奉了一生,为何余下几年主子不能满足我的夙愿?本就是你犯上弑君、泼天死罪与我何干,我不过是被你、太子、蒋大人、升宁道长蒙蔽之过。”
“太子弑杀君父,他也不敢与人提及此事。”
此事能将他完完全全摘出去。
刘栩屈指将祁聿脑袋弹一下。
“今年即便没有大旱天灾,你火烧宫殿、并兼上林苑监树心有字、羽禽绣字,依然能促成‘君主受奸佞所惑’的流言。不过大小罢了。”
“我想没有暑热大旱,另外三省你该有旁的手段促起京中流言,今年是天助你,叫你少行了不少杀孽。”
“李卜山你杀了,陈诉你踹了。以百十条人命开了西厂豁口,又叫闫宽蠢里蠢气进司礼监为你铺陈。你即便登入东厂时日尚短,可你手下的东厂怎么会有人听他挑唆。你故意放任他收买贴刑官,好为你在左顺门之事上推进西厂建立。”
“说什么他要杀十数人朝臣嫁祸于你、要你性命,指责我偏护闫宽振振有词。那些朝臣到底是谁要杀你真当我不知晓,我护的哪里是他,我不是在合你的局么。”
祁聿:......
嗯,都是她造的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