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鸾睡得很沉，意识飘飘荡荡，回想起当初随师傅师兄他们一块隐居在滇山的那段岁月。

他虽然一生无妻无子，临了，好歹还有叁个徒弟送终，他自觉圆满，每一日都乐呵呵的，不是出门钓鱼，就是去镇上支个算命摊子，给自己赚点棺材钱。

她没用，总是拖累他们。

师傅摸摸她脑袋，目光慈爱：“傻丫头，为师就剩一把老骨头，已然不中用了，可你还小，总要治好你，叫你去看更远的世界。”

师傅姿态平静，微微一笑：“人总是会死的。鸾鸾，你要学会接受与人分离的滋味。”

师傅被她狼狈模样逗笑，拿干布给鸾鸾擤鼻涕，“小花猫，别哭了，随为师去抓几条泥鳅回来，今晚当下酒菜。”

榻边，陆云锦细细吹凉汤汁，捏着勺子喂桂枝汤给鸾鸾喝，他既担忧又自责，都怪他不好，昨夜纵情忘形，却忽略了鸾鸾的身体。

天色已然擦黑，篱笆院门口，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那儿，廊檐下，一顶纸糊灯笼随风轻晃，昏黄色的灯火晃过他秀逸俊朗的脸庞。

他奔上前，第一时间接过鸾鸾手中沉重的木桶，视线略过鸾鸾脏污带泥的白裙纱摆，他不满地看向陶然，提高音量。

陶然摸鼻子嘿嘿笑，面露心虚之色。

陈谓面色缓和：“我没生气，我就是怕你生病。”

鸾鸾举起叁根手指，保证道：“我待会就喝一碗姜汤，肯定不会生病。”

陶然扛着鱼竿，面上带笑，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头。

此时，“笃笃笃——”叁声敲门声响起。

向小园探头探脑，“陆贤侄，我听说侄媳妇病了？”

“陆贤侄，你放心，这女儿红我特地叫店家温过了。”

陆云锦责问的目光投向司晨，司晨无奈地耷拉眉眼，他可拦不住向顾夫夫。

向小园“啧啧”两声，抱臂：“这才多久，陆贤侄又用这种态度对我？你向叔叔我啊，可是会伤心的。”他皱起眉，做西子捧心状。

陆云锦才不配合他们演戏，直白问：“那一夜，你究竟对我和鸾鸾做了什么？”

顾之声手一摊：“所以，你和鸾鸾姑娘一个不小心就中招了。”

陆云锦扶额，“罢了，此事不必再提起。”

顾之声当即眼睛亮了，“好呀，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吃晚饭！”

鸾鸾睡得好香，忽而觉得有人轻轻地推她，一声声不厌其烦地唤她：“小师妹，小师妹。”

陈谓蹲在她床脚边，一手做枕垫下颌，一手戳她脸蛋，见她张开眼朝他望过去，他粲然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兔牙来，显得人畜无害极了，一双丹凤眼亮亮的，盈满欢喜，叫她骂也骂不出口，一腔起床气转为无可奈何的纵容。

陈谓自然地包住她小手，拉下来，拿到嘴边吻一口，笑着说：“小师妹，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你快随我来。”

陈谓见状，拉鸾鸾胸前一缕头发，一个劲地唤：“鸾鸾鸾鸾，起床起床。”

他口中的皮猴子就是鸾鸾的二师兄，唐醋鱼是也，他最爱凑热闹，当陈谓和鸾鸾之间的电灯泡，不识趣的很，非要陈谓撵他，或者拿钱雇他走才罢休。

“那可不好说，那小子耳朵机灵着呢。”

鸾鸾雀跃地“嗯”一声，趴上他背，陈谓将她背起来，装腔做样地摇头摆脑几下，做出马儿昂首的样子，须臾，背起鸾鸾跑起来，即使是陡坡山路，他依旧步履如飞。

“小师妹莫怕，大师兄就是摔着自己，也绝不会摔到你。”

鸾鸾扯他高束的发尾：“那你就是存心要叫我心疼你。”

鸾鸾手指缠绕他乌发把玩，神态颇为傲娇，“你知道就好啦。”

溪水沥沥，鱼儿在水面吐泡泡。

陈谓牵她手，领她小心翼翼走过山石，到了叁五块大石头堆积之处，他停下步伐，拉鸾鸾蹲下身。

所以地盯石头，歪头看陈谓一眼。

鸾鸾往石头底下看去，原来是从石缝里长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色姜花，色泽圆融，清新雅致。

鸾鸾看花，陈谓却在看她，“你喜不喜欢这朵花？”

谁都喜欢美好的东西，鸾鸾也不例外。

“难怪天蒙蒙亮你就迫不及待要叫我来看，兴许到了日出之际，它就没了。”

陈谓带鸾鸾来看花，是为了哄她欢颜，而不是叫她捧腮看着一朵花自怜自艾。

鸾鸾转头看他：“真的？”

鸾鸾笑了，“我信师兄。”

“困不困？”

陈谓摸她脑袋，道：“那我送你回去睡觉。”

刚才她就瞧见了，溪涧旁边放着一个木盆，里头盛放她昨日沐浴换下的脏裙子，大师兄是为了给她洗衣服才会一大早来这儿，偶然发现那朵姜花便兴冲冲地返回小院找她了。

陈谓看一眼林间森蒙薄雾，心中思衬天气不算冷，鸾鸾吹一会晨风也不会如何，这才点头应下：“好呀，那你坐在石头上，守着这朵姜花，师兄去给你洗衣服。”

于是，一个人蹲在溪边浣衣，一个人抱腿坐在石头上，认认真真地保护着那朵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