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口千辛万苦戳下来的鱼肉终究还是没进肚,皇帝将筷子放在桌上,气笑了,“陈卿啊陈卿,你这张嘴!若非朕脾气好,你现在只怕已经蹲在大狱了。”
张惟吉在旁心如止水,默默瞥了一眼陈允渡。
陈大人啊,并非是咱家不肯帮您说好话了,只是就凭着你这张嘴,咱家就是开口了,也是跟着一道下牢狱的命。倒不如留咱家在外斡旋,您真进去了,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陈允渡:“臣知道陛下爱民如子,仁善宽慈,故而才敢这么说话。”
张惟吉猛转头:“……?”
这是瞬间开窍了?
皇帝已经做好了眼前人头铁到底的准备,乍然听到陈允渡这番话,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他不自在地晃了晃脑袋,看向旁边惊讶不逊色他的张惟吉,确认自己不是幻听。
稀奇。
能在这样的情境下听到陈允渡的夸赞,当真稀奇。如此看来,他平日的直率敢言,都是因为深知朕之脾性,故而无拘束矣。
他自觉心中本该气愤,但细细体会之下,怒气诡异消失,甚至还有点想笑。
皇帝的理智和经验告诉他不能早早暴露自己已然不生气这一事实,于是他连忙抿紧唇角,面上一派威仪沉肃,“纵使你这般说,朕也不会轻易原谅了你。”
陈允渡拱手:“臣惶恐。”
“你惶恐?”皇帝绷紧自己的嘴角,沉声道,“爱卿可当真会说笑,朕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张惟吉在心底道:陛下,要不您收收嘴角快压不住的笑?
“罢了,念在你此前辛苦的份上,这一回朕就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皇帝说,“言归正传,你到底为何不愿承办贵妃寿辰大典?”
陈允渡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向他,“贵妃于张家的意义,无需臣陈言陛下也知道。若臣接了为贵妃操办寿辰典仪一事,那么陛下与我曾有意部署反对张家的众臣该做何想?”
皇帝怔了怔,嗫嚅着想要说什么,但陈允渡没给他这个机会。
“再者,典仪若不合贵妃心意,臣下亦难以招架。”
皇帝:“她并非那样的人。”
“是吗?”陈允渡说,“能操持贵妃寿辰典仪之人何其多,不说专司其职的礼部,整个朝堂大有人在,陛下将你我筹划搁置一边……臣想,是贵妃亲自向您点了臣吧?”
“你怎么知道?”皇帝讶然。
陈允渡没有理会这个皇帝本该一眼就看穿的问题,继续自己的推论,“但贵妃娘娘久居深宫,臣即便后起之秀,也不该如此进入她的视线……除非有人特意与娘娘提及了臣。这个人,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皇帝想说什么,但一句话都没说成,只能顺着陈允渡的思路和提问接着往下说。
“贵妃这段时日身体抱恙,最近接触过她的……便是张家那几个丫头。”皇帝说,“那些都是张尧佐的孙女,她的侄女……都是唤她姑母的孩子,朕想着来宫中陪陪她,兴许她的病能好些。”
“陛下对娘娘之深情,臣看在眼中,”陈允渡道,“但现在张家人将陛下您对娘娘的爱护之情加以利用,陛下还要忍受吗?娘娘本该在宫中静养避免忧思,但张家人不顾念娘娘身体,将她牵扯至朝堂纷扰,岂非与陛下初衷相悖?”
“你……你让朕好生想一想。”
皇帝好半响没说话。
张惟吉不禁看向了陈允渡。
虽现在局势未清,但陈大人这口才着实了得,三言两语,便将话头对准了张家居心叵测上。
贵妃是陛下的逆鳞,尤其是现在病弱垂危的贵妃,哪怕她是想要摘天上星月,陛下都会尽力一试。张家人身为贵妃母家,不想着为其寻找郎中大夫问诊,反而要在贵妃最后关头榨干她的最后价值,让陈大人再无检举张家的能力。陛下现在想明白了,只怕会震怒。
皇帝略显颓然地往后一靠。
“爱卿,你若不直接揭开这血淋淋一幕,朕还能装作自欺欺人,可现在,你让朕如何自处。”
哪怕张家人给贵妃的都是算计,哪怕他一怒之下便可以帮贵妃出了这一口恶气,他还能真当着贵妃的面惩处了她的九族不成?
陈允渡袖袍下的手紧了紧。
“陛下……”
皇帝缓缓抬眼,收敛着自己眼中的悲伤,“爱卿请说。现在没什么是朕不敢听的了。”
“倒也不必如此悲壮,”陈允渡思忖片刻,道,“不知陛下可否让臣与贵妃娘娘见一面?”
张家的罪证收集大半,一路虽有波折但好在有官家的暗中支持,回首来看算顺利。不过现在贵妃不再担任沉默守护者形象而是公然出面为张家谋划前程,将会是影响官家最大的变数。
“此事并非臣一时兴起,今日即便陛下不说,臣也会有此请求。”
“……”皇帝默然了很久,像是猜到了陈允渡的打算,低声道,“罢了,依你。不过她若不是不见你,朕亦别无他法。”
……
旁边的官员还在翘首等待着陈允渡的下文。
“陈大人,既然你不愿说官家后续与你说了什么,我们也不再追问。不过大人此番升迁乃大喜事,不知道陈大人可会设宴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