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鱼知道(包养 强制)

第五十六章离开童年之前(1 / 1)

ee她是在乡下长大的。

ee屋后是一排白杨树,春天落絮,秋天落叶,一年年翻过去,没太多波澜。

ee老太太当过缝纫厂的女工,也自己创业干过公私合营的小卖部,是那种脾气很硬,背影却瘦削的小老太太。

ee不委屈她。

ee小时候,郁知最爱做的事,是趴在窗玻璃上看人来人往。

ee郁知就站在门口,外婆在屋里剁玉米,锅里咕嘟咕嘟炖肉。

ee外婆就说:“再等一会儿,锅再冒阵气儿就熟了。”

ee因为她知道,锅盖一开,是她那天最开心的事。

ee

ee郁知的衣服从不破,有一点点小破洞救立刻补,大了就换新的;她的本子要用叁种颜色的蜡笔,小孩爱画,消耗得快,外婆就一趟趟拉架子车去镇上买。

ee村里人说她命好,说她有个“比妈还亲的姥姥”。

ee

ee“你妈跟你一样,小时候不爱哭,书念得特别好,人长得也俊,那会儿全村人都说她能考出去。”

ee“她早恋,跟了你爸,一个外地做生意的男人,傻啊。”

ee“就去了北京。”

ee那是一个又远又大的词,郁知从没见过它,却在课本和信封上见过。

ee弟弟她也没见过,外婆说她妈怀他的时候,她爸就出事了,包的工地电缆塌了,人当场就没了。

ee外婆说得轻,但郁知懂:那不是“出事”,是“死了”。

ee郁知七岁前没怎么喊过“妈”。

ee每年过年,母亲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

ee再看看她写的字,夸一句“写得真整齐”。

ee郁知有点舍不得母亲,外婆就把她搂在怀里,说,母亲要去北京了,那有弟弟等着她照顾。

ee只是觉得,好像世界上有一只漏斗,专门把她的妈妈漏进去了,然后盖了盖子。

ee“你长高了啊。”离别时,母亲说。

ee她还想喊一声“妈”,又咽下去了。

ee所以她只喊“姥”,喊得特别清楚。

ee郁知六岁那年夏天,村子里暴雨连天那阵,母亲急匆匆回来过一次,只待了一晚就要走。

ee母亲走得很早,要赶第一班客车。

ee外婆起来在灶上烧水,灶膛咕哝着冒白汽,屋子里飘进来一股潮乎乎的柴火味。

ee她假装睡觉,把自己缩在被窝里,手指头揪着枕头边角,侧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

ee拎包、系扣、拉拉链的声音响了好一会儿,她听得一清二楚。

ee“你真不多待两天?娃都还没醒。”

ee“用多少?”外婆没多问。

ee老太太把存折塞进塑料袋,又用旧毛巾裹了一层才递过去:“家里现钱还有千八百,妈给你拿上。”

ee过了会,郁知听见她妈说:“妈,这孩子我迟早得接走。”

ee老太太没吭气。

ee她没听太懂,但她知道

ee“我本来就没指望你能回来。”

ee“你有你的日子,在北京一个人带着娃,过得不容易,我知道。”外婆打断她,“妈这辈子养你,没觉得难过。”

ee屋里没人再说话。

ee忽然,外婆低声又问了句:“你真想接知知走?”

ee“你是真得快点接她了。”

ee“我说她想你,她还嘴硬,说自己牙疼不想说话。”

ee外婆瞪她一眼:“她装啥?”

ee“孩子打小眼睛亮,现在呢?这一天天眼看着亮劲儿要没了。”

ee“她没哭没闹,不等于她心里不难过。”

ee她妈没接话。

ee“咔哒”。

ee走得很轻,像怕吵醒谁。

ee郁知一直都醒着。

ee青的皮,很涩,她的手被染成一片黑。

ee“迟早”,是要多久。

ee但她清楚,她是那个“迟。”

ee她知道的是,那些都是另一个世界。

ee那边呢?北京呢?

ee就算这样,郁知也想去。

ee郁知有点想哭,但哭也没用。

ee郁知七岁的初春,外婆的脚扭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ee回来外婆骂她,郁知只是扒拉着米粥,一口口喝完。

ee“说了也没用。”郁知低头说。

ee她怔了半天,最后一把把郁知抱过来,抱得紧紧的:“知知,姥怎么舍得让你长大成这样啊?”

ee常常在烧饭时看着郁知的背影,不出声。

ee老太太想不通。

ee晚上翻身时,老太太摸到郁知的手,软软的,小小的,热得厉害,她摸着摸着就哭了。

ee老太太一个劲的抹泪,说没事,又搂着她,喃喃地说:“知知,你咋就长成这样了呢?”

ee“你再长大一点,就回不来了。”

ee第二天,天蒙蒙亮,老太太就起来了。

ee信封是老早前剩下的,皱巴巴的,上面写着:“北京市——”

ee

ee郁知说:“姥,你怎么不睡觉?”

ee郁知不懂:“我在你身边,要什么要留的呀?”

ee郁知似懂非懂。

ee梦里她在一个很高很高的楼下,楼上有人在喊她。

ee她站在风里,突然听见有人喊:“知知——知知——你吃饭了吗?”

ee看见的,是她姥站在田埂上,围着围裙,皱巴巴的手上端着碗。

ee郁知再次惊醒时,天还没亮。

ee那年秋

ee没像前几年那样“回来一晚”,更不开口说“忙完再说”的话,这一次,她带着行李箱,还有张已经买好的火车票,蹲在郁知身前,拉着她的手说,“知知,我们该走了,妈接你去北京。”

ee外婆从第一天就开始准备。

ee“给你带上。”外婆说,“火车路长,要是不舒服,就吃点。”

ee她看着外婆从柜子里翻出她喜欢穿的小裙子,一件一件迭整齐了,又放下去,换上几件新棉布的外套。

ee郁知点头,还是没说话。

ee老太太仍旧像平时一样坐在门槛边晒着太阳,跟邻居家扯闲话。

ee第叁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屋外刮着冷风。

ee她弯腰把那包东西塞进蛇皮袋,絮絮叨叨地开口:“知知。到了北京照顾好自己,要吃热饭,不准喝冷水,别饿着,火车上饭贵,你妈又舍不得买”

ee母亲在屋里翻行李箱,嘴里喊着:“票拿了没?围巾系紧点。”

ee小老太太一愣,抬头看她。

ee外婆笑了。

ee

ee那是郁知第一次坐大巴。

ee两个小时后,她们转了一次车,又坐了叁小时的大巴,终于抵达县城车站。

ee车厢里人很多,抽烟的,闲聊的,孩子哭声不断,行李堆得像小山一样。

ee郁知抱着书包,乖乖点头。

ee一路上郁知都没哭,也没怎么开口说过话,静静坐着,看着宽阔无垠的平原越拉越远。

ee这是郁知第一次出远门。

ee——去上学,跟妈一起生活,见那个从来没见过,却早就占据她生活一部分的弟弟,郁瓒。

ee可更多的是——一种她说不清的,胀胀的、空空的东西。

ee七岁的郁知坐在绿皮火车的角落,抱一个大大的书包,嘴唇抿得紧紧的。

ee郁知眼睛有点干涩,她用力地眨了眨。

ee她慢慢贴上车窗玻璃,小声地说了一句:“姥,我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只喜欢我弟。”

ee火车发出一声声长鸣,一路北去,把郁知的童年,一节节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