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道，静静站在铜镜前。

镜面波澜乍起，如墨水渗入清泉。

随即，悄无声息却迅速蔓延。

仿佛有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正在缓缓睁眼。

雾气翻涌，宇道向前踏出一步。

忽然一声轻响，天地旋转。

宇道的意识，仿佛整个被吞入镜中。

万籁俱寂，耳边只余风声与心跳，恍如魂魄坠入无底深渊。

当宇道再次睁开眼，所见却是一个世界尽头般的苦界。

此地天光如墨，大地焦黄龟裂。

尸骨沉于尘泥，血流凝作街河。

无边苦音中，万灵匍匐。

宇道看见老人将稻壳反复嚼食，直至牙落齿碎。

有母亲咬破十指，将血涂于碎布，为孩儿书咒保命。

有囚徒枯坐断狱之中，不言不语，只因遗言不可违。

更多的，是无名之人，饥饿、枯瘦、麻木、哀伤。

却仍在日复一日，朝某个虚无的方向跪拜。

苍穹之上，一轮金色巨瞳冷冷注视，众人口中低诵着统一的祷词：

“天道即律令……神灵即真理……”

宇道的脚步微颤。

他试图上前，却发现一股不可抗拒的神力将他禁锢于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老者双膝崩裂，仍在血泊中向上叩首。

宇道握紧拳，指节泛白，胸中似有千钧雷火激荡未吐。

忽然之间，天地再转，画面一跃。

宇道立于高空神台之巅，四方云雷环绕，万民伏首。

其身后，是雷云如山、星月回旋，脚下八十一重石阶绵延如海。

宇道看到一个“自己”——玄袍冠冕，目光庄严，举手即平乱，落笔可定国。

无数道门弟子恭敬执礼，修士名流山呼“道君”。

百姓欢呼，士子跪拜，山川为之让路，神明亦为之执灯。

这一刻，宇道仿佛看到自己的“终极姿态”：

知天地、控律令、化九州、施正道。

宇道的心中，一丝震荡不可遏止。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宛若雷鸣滚滚，自虚空中灌入宇道识海：

“只需接受‘神之命’。”

声音落下，宇道再度被推向一方不可名状的高空天界。

那是一座由雷焰与金柱，构筑的审判之台。

四柱悬空，上刻“寂”“律”“诫”“命”。

其字如活物，喷吐火焰，燃烧虚空。

在阶顶，一尊无面之神端坐。

祂无五官，面前悬一轮黄金巨瞳。

周身万象回环——日月星辰、龙吟虎啸、万法涌流，俱聚于身。

那声音不再是语言，而是律令本身，直接镌刻于灵魂深处：

“汝名宇道，修人道而妄窥天道。”

“今问：若天地动乱，诛一以安九州，汝可承命？”

“若忠良为奸臣所诬，弃忠则可保国，汝可为恶？”

“若万民愚昧，惟汝知真，汝可强其信否？”

每一问皆如审魂之锤，重重击打灵台。他无言，眼神逐渐沉深。

神继续问：

“汝若成神，当断人之性，熔人之魂，以律铸民。”

“汝若拒命，众苦长存，亿世难安。”

声音冷漠如天刑，毫无人情，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真实。

宇道屏息，双手在身后紧握成拳。

这时一问接一问，如雷如钧，每一题都将人之良知逼至极限。

宇道额头见汗，呼吸微乱。

“我……”

宇道低语。

“若能止众苦，是否该……舍我？”

这时，幻象中走出熟悉的人影：

张婉落走来，眼中泛泪：

“宇道哥哥，成神吧……我们都不想再苦了。”

张淑婷轻轻一礼：

“若你能救天下，我愿为你披麻戴孝，不求回报。”

王玉兰目光决然：

“味道走前留下话，说你终会挑起大任。”

臭蛋摇着破铜铃笑：

“哥，要是你当神，我就天天有饭吃了，是不？”

张味道缓缓上前，酒葫芦空空，叹息一声：

“去吧，别跟我一样，最后连天都不认识你。”

他们齐齐望向他，身后浮现光辉神座，万民齐声欢呼：

“宇道，道君。”

他们神情真切，眼中无怨无怒，只有殷切。

此刻的宇道，脚步一动——他几乎就要登台。

神之声如潮水再度涌入：

“登台，可止万苦。”

画面一转，他看见未来——众生安乐、婉落微笑、百姓不饥、灵海归宁。

“你真舍得……毁掉这个可能？”

宇道眼角颤动，指尖微抖，他的心，第一次真正地动摇了。

然而，就在将踏出一步的刹那，他看见婉落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张味道的幻影，在风中缓缓崩解，化为尘沙。

“你……用他们诱我？”

宇道喃喃。

神无语，只将一道“未来幻象”洒下：

那是登神后的画面：

张婉落微笑安然，众人富足太平，孩子在广场上奔跑笑闹。

“你真舍得，毁掉这可能？”

宇道双目颤动，喉间干涩，他几乎要落泪。

“……如果我不成神，他们会一直苦下去。”

宇道闭眼，像被剥裂出一部分灵魂。

又像从幻梦中苏醒，缓缓低语：

“若我成神，天下再无敢直视我的人。”

下一刻，宇道缓缓睁眼。

少年抬起头，看着那金瞳，第一次反问：

“你说你为道，可你，是谁立的法？”

“谁造的律？谁封你为神？”

“若你为规训幻象，是不是所有追寻的人性，都是罪？”

金瞳微颤，雷光激荡。

宇道从怀中，取出一枚折黄的道书残页，墨痕斑驳，其上写着三个字：

“以人本。”

宇道不高声，不激辩，只轻声诵道：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道不裁人，道应随人。”

“我不为神，我为人之道。”

宇道后退一步，眼神开始冰冷。

神不语，只冷冷注视。

“你知我最舍不得的是什么，你让我自己杀掉我心中的人性。”

宇道缓缓跪下，掌心紧扣。

“若我成神，众人安……可他们还是否是‘人’？”

宇道闭上双目，指尖颤抖，额头沁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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