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在那张脸上的几十只眼睛几乎同时隔着画界与王并对视，

王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被几十只眼睛以一种近乎冷漠的目光审视，眼前的景象令他的意识嗡的一下陷入了空白。

但紧接着，似乎是因为画界的阻隔，那目光带来的震慑力被大大削减，王并的意识重新支配了身体，而他的大脑也在回神的瞬间做出了本能的决定。

跑！！

涂鸦星夜的画界里拉扯出一道黄色的闪光，宛如波风水门附体，王并的双腿蹬出了残影，这是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只因其上托付着比来时更旺盛而坚定的信念。

他的脑子里现在已经完全不剩什么狗屁的勤王保驾显功劳了，在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杀气面前，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活下去。

如果不跑，他会死。

王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颗细胞，乃至于是每一缕炁都在这样警告他。

不跑，会死！

画界带给他的安全感在那形似途明的怪物用几十只眼睛看见他时便已经烟消云散，而真正令他感到生命受到威胁的，是此刻体内正源源不断的回升炁以及，画界当中弥漫的雾色。

那些雾，进来了！！

炁的回升令他感受到了一种与当时在清河村外山林穿行时沐浴在途明炁雾中的轻盈感，但这份轻盈感也恰恰提醒了王并。

不属于画界的力量正在渗透进画界当中。

而令其渗透进来的通道，就是自己当时打开的那道界门。

王并感觉自己从没有那一刻像此刻这样憎恨上一刻的自己！

画界依附于现实，但要与现实交互，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界门，王并以为自己只是开个小门往外露点声音不会有什么其他影响，了不起情况不对就直接散掉界门，自己缩在这里自可保性命无虞。

可，他显然低估了途明的炁。

在刚刚发足奔逃的前一刻王并就已经试过将界门散掉，但他失败了。

界门被另一股力量掌控了，那是那些雾的力量，它们令王并画出的界门几乎脱离了王并的掌控，拼尽全力也只能微弱地令其动摇。

跑，他当时只能快点跑，马上跑！

王并甚至不敢回头看，可即使不去看他也知道，那些雾正源源不断地朝着这里涌来。

那扇界门，虽然被外力掌控，可其根源与框架仍来自王并，隐晦而无形的联系即使被压制也能带给王并最细微的反馈。

那些雾在涌入画界。

那个怪物，也要来了！

……

“哟，这么快就回来了？”

黑管看见地上王并像个被踩了脚趾头的屁精似的狼狈奔回，虽然嘴上调侃但身上却不自觉运起炁来。

吕仁和王子仲也面色凝重，随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王并虽说的确废柴了一些，但这小子是个愣头青，轻易不会被什么东西吓成这副熊样，此时如此不顾颜面地狼狈逃回，实在令人警惕。

可警惕了好一会，一直到王并一头从界门里窜了出来，然后抬手全力打散界门扬起阵阵尘土，众人忌惮的情况都不曾出现。

好像王并根本就没被任何东西追赶，只是自己吓唬自己，生生把自己吓了回来。

可，可这怎么可能？

那些雾没追过来？

那个怪物也没追过来？

这怎么可能？

在自己的感知里，那些雾，那个怪物，它们明明已经追进来了啊！

王并一时间也有些发懵，他看着地上并未有炁雾借画界蔓延的迹象，乱哄哄的脑子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呆愣了好一会，旁边的几人见他神色古怪，也没有第一时间去问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都是沉得住气的老前辈和镇得住场面的场面人，犯不着毛毛躁躁去追问什么，情况再复杂，天也塌不下来。

他们就这么静静等待惊魂未定的王并捋顺气息，捋清思路。

但王并刚一开口，镇定的几人便有点镇定不住了。

“我，我看见途爷了。”

任菲神情一凛，想要再问他看见的途明是个什么状况，就听见王并突然高喊道。

“不，不对！那不是途爷，那鬼东西，那鬼东西绝对不是途爷！！”

“眼睛，好多眼睛，他脸上全都是眼睛！！眼睛！！”

恐惧并不只是一瞬间的精神冲击。

它是一缕贯穿灵魂的丝线，一杯精心调制的佳酿，入口时的刺激口感只是开胃菜，真正令它根植于人心的，是那攀附在记忆里，时时刻刻萦绕在你灵魂之上的余韵和后劲。

真正的恐惧，要在回忆里完成最后的发酵。

王并的脑海里，那张满是眼睛的脸被无限放大。

他的脑袋里几乎要被眼睛填满，那一只只眼睛自四面八方凝望他，审视他，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些眼睛的注视下仿佛没有了秘密，从小到大，那些称得上坏事的和称不上坏事的事一件件在脑海中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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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回忆里奔跑。

好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没有一点秘密。

王并的炁开始乱窜，双眼瞬间被血丝盈满瞳孔时而放大时而缩紧，身体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一缕缕与那些炁雾相似的白色掺杂在他的炁间，隐约正缓缓消散，一点点回到眼前的炁雾中去。

王子仲看见王并的异样也没多做犹豫，抬手便是一针扎在了王并的后颈之上，直接阻断了炁的流动。

这种时候，与其任由那些炁被纷乱的念头领着乱窜，还不如就这么直接将炁的流动给截断，虽然在行炁之时截炁会损伤炁脉，但配合上王子仲集百家之长，耗费近百年光阴钻研出的截脉针法，可将这点损伤给降到微乎其微。

一针刺下，又接一针，眨眼之间，王子仲便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将王并纷乱的炁平稳镇压了下去。

王山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让王并镇定下来，王子仲就已经彻底镇住了场面。

该说不说，到底是圈子里默认的医家张之维，国家认证的大国手，这一套操作下来简直不要太从容。

暂时将王并稳了下来，王子仲也慢慢将自己的炁探入王并体内，一点点摸索着令王并失控的原因。

“恐惧，莫大的恐惧令他心神失守元神惊颤，并非外力引起。”

不多时，王子仲便敲定了王并失控的原因，没有其他力量的影响，只是因为过于恐惧而导致的失控。

简而言之就是，自己吓自己。

可，这怎么可能？

一个在途明的威压之下都敢扎刺的黄毛刺猬，这世上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将他吓成这样？

听完王子仲的诊断，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唯有霍亭还在低着头，回忆王并刚刚失控时那些话。

眼睛……

很多很多的眼睛……

这样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一个已经消失了很多年的东西，不，应该说，是一尊已经消失了很多年的神祗。

他眉头紧锁，脑海中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被一点点拼接起来。

霍亭看向眼前的炁雾，几十年前的旧事开始在他的记忆中浮现。

途明，眼睛，太行之战，还有……千目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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