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旧影
阁楼的木门在阿鸢身后吱呀闭合,霉味混着纸灰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指尖还残留着纸羽的触感,像极了陆九溟从前给她包药时,草纸边缘的毛糙。
烛台上的红烛燃到半截,火光在墙上映出摇晃的影子——那是阴镜碎片里的陆九溟,仍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镜中走出来。
"阿鸢。"白小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用过傩术的沙哑。
她不知何时已跟了进来,怀里抱着那方裹着黑布的梦魇傩面,"让我看看那片羽毛。"
阿鸢这才惊觉自己攥得太紧,指节都泛了白。
她松开手,残羽躺在掌心,背面的字迹在烛光下泛着暖黄,确实是陆九溟的笔锋,横撇捺间带着他批改《洗冤鬼录》时的认真。"师父写的'我等你归来'......"她喉咙发哽,"可他明明......"
"不是阳间的笔。"白小芩俯身凑近,指尖悬在羽毛上方三寸,"墨里混了尸油和朱砂,是阴行传信的法子。"她解开傩面包袱,青铜面具上的饕餮纹在火光里泛着冷光,"试试用傩骨共鸣。"
阿鸢看着她咬破舌尖,血珠坠在傩面眉心的凹处。
白小芩的手指在面具两侧的骨钉上轻轻一旋,原本闭合的傩口突然张开,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根人骨——那是傩戏门世代相传的"镇灵骨"。
随着她念出几句晦涩的巫咒,骨头上的刻痕泛起幽蓝,竟与残羽产生了共鸣。
"看!"阿鸢惊呼。
残羽表面浮起细密的金色纹路,像活过来的小虫般爬动,最后在半空勾勒出一幅模糊的地图。
山形、河流、环形的夯土堆,最中央刻着三个歪扭的古字:归魂冢。
"这是......"白小芩的傩面微微发烫,"《归藏》里提过的'帝王替身高冢'?"
"是'伪身经'的引魂图。"
突如其来的男声惊得阿鸢差点松手。
沈知秋不知何时立在门口,青布衫袖口沾着未干的墨渍,眉峰紧拧成两道冷刃。
他抬手接住飘落的残羽,指腹摩挲着那些金纹:"前朝皇帝怕被阴司勾魂,找了十二死士做替身,埋进十二座归魂冢。
若十二圣物真是转生容器......"他抬眼看向阿鸢,"这里就是核心。"
阁楼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白小芩的傩面瞬间闭合,她旋身推开窗,只看见李老三佝偻的背影闪过院角的老槐树。
那老头今天格外安静,破棉袄下摆沾着草屑,右手始终揣在怀里,像是攥着什么东西。
"他在偷听。"白小芩低声说,从袖中抖出一小撮浅紫色香粉,"傩影香,能追着影子走三天。"她指尖轻弹,香粉化作细雾,悄然缠上李老三留在地面的影子。
阿鸢没接话。
残羽上的地图还在她眼前晃,陆九溟的字迹突然与记忆里的某个片段重叠——去年冬夜,他翻着《洗冤鬼录》打哈欠,说:"等你出师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大墓,比义庄的棺材板有意思多了。"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灯芯爆出噼啪轻响。
阿鸢的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被拽进一片浓雾。
她站在一座巨大的墓门前,青石板上爬满碗口粗的藤蔓,每根藤蔓上都嵌着一张人脸。
有墨十三撕灵核时流泪的脸,有季寒山擦《洗冤鬼录》时的侧脸,还有陆九溟在义庄门口朝她招手的笑——那些脸突然同时开口,声音混在一起像蜂鸣:"来找我......"
"师父!"阿鸢尖叫着坐起,冷汗浸透了中衣。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她掌心,阴籍印记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暗红小字:归魂。
更诡异的是,《归藏巫典》不知何时从书架上翻落,正摊开在她脚边,泛黄的纸页上赫然是归魂冢的详细布局图,连墓门的藤蔓纹路都与梦境分毫不差。
"阿鸢?"白小芩的敲门声响起,"天亮了,后院有古怪。"
晨雾未散,后院的泥地上凝着层白霜。
白小芩蹲在槐树下,指尖拂过地面一道若有若无的刻痕:"引魂阵,用生人的血画的。"她抬头时,傩面下的眼睛冷得像冰,"楚昭然的手法。
虽然被墨十三的纸符搅乱了,但残留的气通向北方——和归魂冢的方向一致。"
阿鸢握紧兜里的残羽,触感突然变得奇怪。
她掏出来一看,原本完整的纸羽正在迅速碎裂,像被无形的手揉成灰。
但中心处有一点猩红凝而不散,慢慢渗进她的指尖,带来灼烧般的痛。
"这是......"
"是陆先生的血。"沈知秋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那滴血色上,"活人魂入死物身,得用本命血镇着。
现在残羽护不住了,他把最后一点执念......"他没说完,只是指了指阿鸢掌心的阴籍印记,归魂二字此刻红得滴血。
阿鸢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风里已经有了沙粒的触感。
她想起昨夜梦境里那些熟悉的脸,想起陆九溟在阴镜里伸出的手,想起残羽灰烬里渗进皮肤的血。
"该启程了。"她轻声说,将《归藏巫典》塞进包袱,又摸了摸怀里的阴籍残卷。
白小芩将傩面重新裹好,沈知秋开始收拾画具,李老三的影子在院外晃了晃,最终没再出现——但白小芩袖中的傩影香,正随着风往北方飘去。
院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早落的叶子打着旋儿,卷着些微沙粒。
阿鸢望着远处天际线翻涌的黄云,突然想起季寒山说过的话:"最险的路,往往通向最该去的地方。"
归魂冢的方向,风沙已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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