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觉得他们父子俩相处挺融洽,因为他们极少交流,也极少产生争执。
除了他跟裴弋母亲吵架时,裴弋会忍无可忍地对他说:“你说够了没有?”
听见父亲难得低下头颅的歉语,裴弋不知道这到底是人在最虚弱时的真情流露,还是只是出于对自己久病卧床无人问津的担忧,抑或是不愿面对自己凄凉晚景而装出来的虚情假意。
如果说心情完全没有波动,那肯定是假话,毕竟血脉渊源摆在那里,但也仅此而已。
探望病患纯粹出于恻隐之心,不代表他会将自己放在受教者的位置,
事业上他靠自己创业获得成功,没有借助任何来自父亲的东风。感情上,他自然也不会借鉴任何来自父亲一本烂账似的经验。
裴父像没听出他话语里的讥讽,自顾自说下去:
“我还记得当时你是高三上学期,是不是?普林斯顿的offer是来年春季发放的,这点我肯定没记错。”
“那天天气不错,我心血来潮来接你下课。”
他毫不避讳地使用“心血来潮”这个词,好像他跟裴弋父子俩只是角色扮演的关系,“结果撞见你和一个女生在一起,中间隔了一两个人的距离。你的那个女同学,看校服是附中本部,不是国际部的,她埋着头往前走,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你呢,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等到她终于肯停下来回头看你,你就笑了,上去帮她拎包。”
他发出堪称爽朗的笑声,“这种时候你恐怕不愿意被我打扰,我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先走了。从那时算起,到现在也有十年了吧?你们又联系上了?”
说罢,他停顿片刻,意为观望裴弋的态度。见他始终没有正面回应,父亲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开始挂不住。
他意识到这或许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掉的事情,便收起玩笑放任的口吻,正色道:
“话说在前头,不管你们有没有恢复联络,也不论你们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作为你的父亲,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留恋的很有可能只是过去的泡影。如果当初你们没有分开,就算继续在一起,用不了几年也会腻烦,这是感情世界的恒等定律。人只会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会美化自己没能如愿踏上的路,是失败让这段感情在你心里变得等同于幸福。”
和父亲的喋喋不休相比,裴弋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平静。
“人的确会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神态自若,徐徐说道,“但也正因如此,因为人的局限性,幸福才永无止境。所以我不会认为拥有一段感情,就等同于拥有幸福。”
“任何一段关系想要良性发展,都离不开持续经营。你觉得这就是尽头,大概只是因为你比别人先放弃。”
裴父笑了两声:“不错,道理一套一套的。但你这套理论太理想化了,爱情说到底,就是个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往往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它就消失了,就像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样,根本不值得花那么多精力去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