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缅边境,清迈以北三百公里,2006年4月。
雨打蕉叶,哗哗作响,我和默哥挤在一辆破旧丰田皮卡后斗,身边堆着麻袋。
汗水混着泥水浸透衣背,一股发酵鱼露和霉变木薯的气味从路边飘来。
车上连我们共六人,三名泰国山民,黑瘦精干,脚上穿着拖鞋,手腕上挂着佛牌;
一名缅甸男子,面孔刻满风霜,颧骨高耸;
还有个满脸横肉的司机,腰间别着把锈迹斑斑的五四式手枪。
后斗角落放着两支老旧的AK,枪管漆脱了一半,被草席草草遮盖。
"你看那包血竭,二十年的老货,市场上早绝迹了。"
默哥操着一口泰式普通话,从麻袋里拿出半拳大小的褐红色树脂,故意装出内行模样。
"你们这有三七吗?老山的,不要家里种的。"
"懂行啊。"坐我对面的瘦高男子用蹩脚汉语搭腔。
三七货紧,要拿得加钱,批发价一公斤三百美金。"
他顿了顿,眼睛眯成一条缝,"老板做正经药材?还是做别的?这边什么都有得卖。"
"我只收四样:血竭、天麻、三七、石斛,老祖宗传下来的买卖,碰别的晦气。"默哥不咸不淡地回应,扯了扯胸前挂的貔貅吊坠。
车沿着烂泥路颠簸,一侧是悬崖,一侧是蜿蜒山势。
拐过几个弯后,远处出现块木板,歪歪扭扭写着"大平地"三个中文字。
几间茅草屋、木屋和水泥房杂处,三五成群的持枪男子来回走动,墙角竖着根七八米高的铁杆,顶上闪着盗版中星9号接收器的信号灯。
皮卡在一处简易木栈桥前停下,引擎发出不祥的咆哮,几乎要散架。
"达曼镇,赵家地盘。"司机拧熄火,眼睛不安分地瞟着我们,"二十块美金。"
付钱下车,默哥递过去五美元小费。
司机撇撇嘴,看来给少了,但没计较,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路上尘土飞扬,烟雾缭绕,十几个营养不良的孩子在路边摆摊,吆喝着卖假表、假烟和假币,目光呆滞。
更远处茶铺外,三个操北方口音的大汉正跟几个白皮肤老外讨价还价,言语间提到"货"和"拿货比例"。
谁都知道他们交易的是什么,谁都装作不知道。
我们拖着两个灰色帆布包,穿过拥挤的集市,来到镇上唯一一家像样的旅店——"金满屋客栈"。
门口站着两个持枪汉子,表情冷漠,一个脖子上纹着降龙纹身,另一个耳朵缺了一块。
他们目光扫过我的旅行包,就像X光机扫描。
"来住店,做点小生意。"我从钱包掏出百元美钞,朝他们晃了晃。
两人对视一眼,没吭声,让出一条路。
旅店比外观干净,前台是个四十多岁的华裔女人,染着一头大红色头发,眼角有道陈年疤痕。
见我们进来,她抬头瞟了一眼,右手不动声色地按在柜台下方。
客厅角落,一台14寸老式索尼显像管电视播放着泰国肥皂剧,音量很低。
"两位是来做生意的吧。"她操着一口广东腔粤语打量我们,见我们面露疑惑,又改用蹩脚普通话,"药材收购?"
"对,亏本买卖,货比人难找。"我递过一张事先准备的名单,纸张做旧,边缘磨损,字迹有些褪色,写着二十几味药材名称和手写批注。
"都是正货,图的就是个安心,麻烦问问这些好找吗?"
她扫了眼单子,目光在"天麻"和"血竭"处停留了一秒。
副老花镜,仔细看了看我,眉头微皱。
我知道她在观察我的手,药材商的手通常有特征,指腹粗糙,带着药渍。
我专门做了处理,手指甲缝里留着褐色残渍,三根指头指腹贴了一层特制的粗糙胶片。
"刘老板,带他们去二楼,给个干净房间。"她把单子递给旁边寸头伙计,态度略微松动。
"谢了,梅姐。"我用听来的腔调喊她,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房间狭小,一股霉味混着廉价熏香,两张铺着发黄床单的铁床,一台老旧的三菱电风扇,转动时吱吱作响。
窗外正对大街,视野不错。
默哥以查房间为由,仔细检查了四角,确认没窃听器,指了指洗手间,又指指天花板,做了个噤声手势。
他从包里取出支银色索尼数码摄像机,眯眼朝窗外看去,然后拿出诺基亚7610手机,旋下后盖,电池下的空隙藏着枚SD卡大小的GPS发射器。
"地方比想象的乱。"他拧开瓶矿泉水,声音压得极低。
"三股武装势力打得火热,还有一群不明身份的白人在南面走村串户。"
"正好方便了我们。"我卸下伪装的胶片,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趁乱才好浑水摸鱼。"
入夜,小镇变了副模样。
白天沉寂的街道喧嚣起来,各色小摊出现,露天电影放映着泰国鬼片,路边小酒铺飘出劣质朗姆酒的甜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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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两两武装人员在街上巡逻,有人扛着中国五六式,有人拿AK,还有个小个子握着把崭新的沙漠之鹰,故意朝天上打了一枪,逗得一群女人哈哈大笑。
按照表叔指示,我们换了身皱巴巴的旧衣服,戴上常见的尼康胶片相机,伪装成对边境风情好奇的小商人,混入夜市人流。
扫街拍照,实则寻觅赤龙在地区的蛛丝马迹。
拐过几条逼仄街巷,找到个叫"金发屋"的赌窝。
招牌是用红漆油刷的中文,下面是泰文和缅文。
屋外几个保安握着生锈的M4A1自动步枪,腰间还挂着老式大哥大手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相机放门外。"一个鼻子塌陷的保安挡住我们,上下打量。
"能不能......"我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二十铢递过去,在本地已经不算小数目。
保安嗤笑一声,一把夺过,朝我胸口推了一把,"滚进去,别惹事。"
里面比想象的大,黄色灯光下十几张桌子,挤满了人。
扑克、骰子、轮盘,甚至有张临时搭建的"大小"围盘。
赌客多是当地人,穿着陈旧,眼神凶狠;
也有几个泰国商人模样的,戴金项链,挺着啤酒肚;
还有三五个外国面孔,从着装看,背包客居多。
荷官多操一口怪异的华泰结合方言,吆喝声此起彼伏。
"看看情况。"我轻声对默哥道,随即挤到一张玩"牛牛"的桌前,装作好奇张望。
"这位老板,来一把?"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端着搪瓷杯贴上来,里面是掺了冰块的廉价啤酒,"十铢起注,简单好玩。"
"看看再说。"我接过啤酒,递给她二十铢小费,"顺便打听点事。"
"什么事,说来听听。"她眼睛亮起来,声音放低,"不过先说好,不答应别怪我。"
"我们收药材的,听说这边有几个村子出好货,想去瞧瞧。"我压低声音,"特别想打听雷家的路子。"
女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后撤半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她用指甲扣了扣酒杯,眼神躲闪:"别提这事,晦气。"
"怎么回事?"我假装不解,递给她一张从泰国买来的"暹罗之花"香烟。
"十年前我堂姐去过一回。"她接过烟,左右张望后点上,吸一口才继续道。
"说是去找替代种植的金银花,进去容易出来难。换种吧,老板,雷家那片人说话都跟念经似的。"
默哥在桌边装作看牌,实则暗中瞟向赌场深处。
牌桌上,几个醉醺醺的当地人赌得热火朝天,一个光头汉子刚赢了把,几百铢摔在桌上,咒骂声混着笑声。
我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五十多岁的矮胖男子,穿件藏蓝色的旧衬衫,看起来不起眼,但眼神锐利,一直在四处观察。
"那位是谁?"我朝那人努了努嘴。
"老鼠。"女人忽然压低声音,几乎贴着我的耳朵。
"外号'鼠哥',消息灵通,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要钱。''
''能通三国语言,以前在缅甸军队做翻译,现在专帮人问路子。"
我点点头,走向赌桌,默哥跟了过来,那群当地人醉得厉害,根本不管新来的是谁,推推搡搡让出半个位置。
我故意咬牙切齿地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铢票,兑了几枚筹码,开始下注。
牌局很杂,手法很烂,所谓荷官就是个粗手大脚的壮汉,连"空推"和"偷看底牌"这种最低级手法都用,偏偏无人发觉。
规则是每人发五张牌,凑成"牛牛"最大,其次是"牛九"到"牛一",没牛的比点数。
几轮下来,我看清了荷官控牌手法,拇指扣底发底,薄厚通吃。
第三轮我故意输了一把,懊恼地拍桌子,引来周围人哄笑。
"鼠哥"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点头,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
"你们是药材佬吧,北方来的?"他忽然开口,用带着鼻音的普通话问道。
"对,温州进的药,转手卖给香港老板。"我递过一支烟,"听说您消息灵通?"
鼠哥双手接烟,笑得一脸褶子:"全靠朋友照顾,您要打听什么?"
"几个村子出好药材,特别是那个......"我欲言又止。
"那个什么?"鼠哥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
"打雷那片。"我用了个当地人的说法,表示雷家地盘。
鼠哥脸色微变,眼神左右飘忽,随即凑近我耳边:"五十美金一个问题,一百美金一条路子,明天答复,不二价。"
"成交。"
接下来三天,我们使用各种手段收集情报。
白天装模作样地问药材,实则摸排当地势力分布;
晚上出入各种赌场和酒肆,通过酒水贿赂套取消息;
同时通过花钱买通的"鼠哥"获取边境小道消息。
从碎片信息中逐渐拼出个大致轮廓:这片区域被三股武装势力瓜分。
北面是华裔退役军官赵元庆的地盘,靠走私军火和经营赌场起家,为人相对讲信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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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面属于桑坎通将军,曾是泰国军队上校,因贩毒被开除,手下都是亡命之徒;
东面则是最神秘的"雷神组织",据说有高科技装备和严密组织,外人难以接触。
第四天,转机出现。
鼠哥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们,有批珍贵药材即将到货,是真正的野生血竭,但需要特殊手续才能接触卖家。
"谁的规矩这么多?"默哥故作不满,"货要是差,就是浪费时间。"
"雷神的人。"鼠哥压低声音,用手挡住嘴,仿佛害怕有人读唇语。
"明早八点,镇外五公里的废弃木材厂。只许两个人去,连BP机都不能带。"
这是个意外之喜,当晚,我们清点装备,把一切准备妥当:微型录音设备嵌在皮带扣内,电池足够录六小时;
GPS定位器缝在袜子里;
万一有变,备用接应人员会在四小时内赶到。
凌晨五点,我们摸黑起床。
默哥从行李底层掏出个扁平金属盒,里面是两支小巧的五四式手枪,为防万一。
"要不要带?"他举起一支。
"不。"我坚决地摇头,"人家肯定会搜,一旦被发现,咱们就完了,靠脑子,不是靠枪。"
天还未亮,雾气浓重,我们骑着从小贩那租来的破旧雅马哈摩托车,沿着泥泞小路前往约定地点。
路两旁都是灌木丛和丛林,一路颠簸,几次差点摔倒。
车载收音机里传来Thai-Pop音乐,信号微弱,时断时续。
木材厂曾是当地一家大型加工厂,现在只剩几间破败厂房和锈迹斑斑的机器。
我们刚到,四名武装人员就从树丛中现身,荷枪实弹,目光警惕。
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脖子上的降龙纹身格外醒目。
"放下背包,张开手。"他用生硬的英语命令。
我们照做,两人立刻上前搜身,手法专业,连袜子都没放过。
所幸GPS做得像是衣服商标,加上我扯了句"你他妈弄疼我了"分散注意力,才逃过一劫。
搜完身,他们蒙上我们的眼睛,把我们塞进一辆车后座。
从引擎声判断,应该是丰田陆地巡洋舰一类的越野车。
车开得很快,路况时好时坏,转弯极多,明显是绕圈子防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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