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千门江湖

第18章 牌桌生存(1 / 1)

D区工人宿舍地下二层废弃锅炉房。水泥墙渗着黑水,墙角爬满青苔。空气又湿又闷,弥漫着霉味、汗臭和烟味。

四块木板搭在水泥墩上,周围围着十三个人。头顶悬着盏"河内"牌煤油灯,光线暗黄不稳。

我坐在靠墙角落,手里攥着三张牌,眼睛却在扫视每个人的指缝和眼神。

第三周了。这地方每晚十点到凌晨两点变成园区里最隐秘的交易所。

"加注。"阿福,个子矮小的越南佬,推出两包康师傅方便面和半条红塔山,"跟不跟?"

对面瘦猴李子咬着下唇,犹豫片刻,从兜里掏出一小瓶磺胺片,扔在桌中间:"跟了。"

没人赌钱。园区里钱不值钱。赌的是命——药品、罐头、香烟、火柴。

偶尔有更值钱的:逃生路线图、守卫轮班表,甚至是园区某些主管的把柄。

第一次来锅炉房是食堂暴动后的第三天。张力,个子不高的B区电工,把我领来的。一路上他神神秘秘:"这地方能解决点实际问题。"他没明说,但我懂——在这鬼地方,情报和物资比命还值钱。

头几次只观察不参与。这儿的赌法跟我见过的不太一样。

最流行的是种叫"九尾龙"的越南牌,用扑克牌但规则特殊:三张为一手,点数加总的个位数决定大小,九最大零最小,花牌算十即零点,同点比花色,黑桃最大。此外还有简化版的炸金花和二十一点。

最大问题是潮湿。牌在这鬼地方一小时就开始发软变形。罗甲门的控牌路子必须调整——拇指走位要浅,食指摩挲力度减轻,出牌角度略微下沉三分。还得把牌多晾一会,避免黏连和翻不开的尴尬。

"新来的怂货,敢不敢玩啊?"阿福冲我咧嘴,露出两颗金牙,"小赌怡情啊,细狗娘的。"普通话奇怪,加一堆越南腔。

我装作犹豫,点点头。第一局选了最简单的二十一点,下注两包榨菜。看准了发牌老张的习惯,知道他从下面发牌时喜欢右手小指微曲,露出一条缝,能瞄到牌面。

故意输了,让他放松警惕。第二局赢回来,不多,刚好平手。第三局又输。第四局小赢。

全在计划中。进场先示弱,赢少输多,千万别太高调。三小时下来,得了两包饼干和半瓶维C,不亏不赚,但建立了存在感。

回宿舍路上张力拐了我一肘子:"身手不错啊,咋不多赢点?"

"长线思维。"我看了他一眼,"出风头的,这地方活不长。"

张力笑得像只老狐狸:"聪明人。明儿接着去。"

第二晚研究了每个常客的小动作和习惯。胖子小刘出老千,但手法粗糙,洗牌时左手拇指会卡住几张好牌;

越南阿福每次加注前会不自觉揉鼻子;

独眼龙李大顺看好牌会屏住呼吸,右眼微眯。

这晚赢了一瓶印度仿制青霉素和三个土鸡蛋。回去路上,看见舍管老李蜷在走廊角落咳得撕心裂肺。

犹豫了下,把青霉素给了他——不全是好心,他管着宿舍钥匙,以后兴许用得上。

第三夜人更多了,十七个。新面孔里有个叫向武的,手指特别长,动作利索,看他洗牌的方式就知道,肯定是有几下子的。

咱们这行的。他注意到我在观察他,目光对上时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晚加大了筹码,赢了半斤猪肉和一板"感康"复合片。给了医务室小杨,因为他能搞到云南白药和青霉素——这玩意在园区,救命的东西。

不动声色用了几次"推牌法"和"拨片式"换牌,每次只换一两张,不可能被发现。我特意控制赢面,总体只赢三成,而且分散着来,不会引起怀疑。

第四夜,牌桌上多了闲言碎语。

"听说E区那帮狗日的又抓了批人进来。"一个光头嘟囔。

"前天晚上,三辆大卡,蒙着黑布。"另一个附和。

"听说出去的比进来的还多。"

"闭嘴吧,找死。"年纪最大的工头压低声音。

我竖起耳朵,但没人敢多说,话题一转眼又变了。

半个月后,我在地下室有了固定位子,靠近角落,背后是墙,视野最好的地方。

大家管我叫"林子",认为我是个运气好的幸运儿。

运气好?要是他们知道每张牌到我手里其实已经过了两三次筛选,不知会什么表情。

赢来的东西大部分分给了同宿舍的病号和几个刚来的倒霉蛋。这在园区确实蠢,但当年在游戏厅,表叔就教过:"玩牌靠技术,赢钱靠人脉。"建立信任网络比眼前利益重要得多。

渐渐地,B区和C区的人见我会点头,有时塞给我纸条,上面是各种小道消息。

"喂,驴毛,底牌亮一个。"

一个刀疤脸盯上了我,眼神阴得发绿。蓄着络腮胡,胳膊上纹着青龙和骷髅,指节茧子老厚,一看就是经常打人的主。酒气和汗臭一起扑过来。

"规矩不是这样。"我手没动,牌面朝下稳稳压着,"大家轮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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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说的就是规矩。"他呸了一口浓痰在地上,牙缝黄得冒油,"你丫连赢十把,妈了个巴子的,手上动了没?"

十来双眼睛盯着我们。空气像凝固了,连煤油灯的嘶嘶声都听得见。被发现使用千术,结果只有一个:断指。园区里断指的倒霉蛋我见过不少,肉模糊的伤口从不包扎,任由感染,疼得整夜尖叫。

脑子快速转了三个方案,选了最险的一个。

"没问题。"我慢条斯理地说,"一起看底牌,没啥不可以。"

说着,左手故意碰翻茶缸。水流向刀疤脸,他下意识后仰避开,注意力被分散。

就这一瞬,我用表叔教的"三段控"手法——拇指微下压分牌,食指边缘拨出第三张,中指牵住第四张,一气呵成,不到零点六秒完成了牌组调换。

"妈了个逼的,水撒老子身上了!"刀疤脸跳起来。

"抱歉啊。"我摊开底牌,"喏,对九。"

他盯着牌看了好一会,脸色难看。最后嘟囔一句"下次注意点",坐回去了。危机解除。

回宿舍路上,张力小声道:"刚才他妈悬啊,那是黑虎,E区的狗腿子,专打外国仔的。"

"他咋盯上我了?"

"可能听说你手气太顺,想敲诈点东西。"张力环顾四周,"这几天少去吧,低调点。"

接下来一周,改成隔天去一次,每次只小玩几把。但消息源源不断:A区要来白家高层检查;

D区东侧围墙有段监控盲区,正好是守卫交接的时间空档;

夜班巡逻改成了三小时一轮,而不是原来的两小时。

每条信息都被我记在脑子里,拼成更大的拼图。

一个星期后去赌局,意外发现黑虎也在。看见我,那狗日的咧嘴一笑:"来呀,林子,今儿单挑。"

陷阱,明摆着的陷阱。但拒绝更危险。坐下,从兜里掏出半瓶"去痛片"当赌注。

开牌。黑虎出牌粗暴直接,典型莽夫路子,有好牌就猛加注,没牌就一脸便秘样,明显的菜鸟。

我故意输两局,看他得意洋洋,加大筹码,第三局小输给他一点,第四局故意露出破绽让他抓住。

人就这样,越是容易得手的猎物越不设防。三局下来,他已经当我是个好运气但技术一般的倒霉蛋,不再绷紧神经。

"最近去哪值班啊?"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手上继续洗牌。

"就那狗屁E区呗。"黑虎掏出盒"红梅",叼上一根,"累死个人,天天盯着一群半死不活的玩意。"

"听说那儿管得挺严?"我递过去个火机。

"严个屁,就是帮活死人看门。"他呸了一口,"最烦地下三层那帮怪物,吵吵闹闹,早干死得了。"

"地下三层关的啥人啊?犯事的?"

黑虎眼神忽然警觉,虎着脸:"怎么,小子想进去啊?想死?"

"我就好奇问问。"我笑笑,示意他发牌,"听着挺吓人。"

"少打听闲事。"黑虎警告,"好奇害死猫。"

之后几把牌,我精心设计着输赢节奏。先连赢两把,看他急眼,再输回去一些,始终让他处于"好像能翻盘"的状态,急于加注但又忍不住玩下去。

到第七把,他已经喝了大半瓶劣质白酒,舌头开始打卷。

"E区地下室有几层啊?"我往他杯里又倒上酒。

"三层。"黑虎已经上头了,"一层仓库,二层机房,三层关人的。"

"关啥人?犯事的?"

"就那种有用但不听话的。"黑虎打了个酒嗝,"技术,军人,各种,还有外国佬。"

默哥是退役特种兵,这信息对上了。如果他还活着,极可能就在E区地下三层。

一个月后,地下赌局里我有了固定绰号——"手气佬"。都以为我运气好,以为罢了。实际靠的是千术手法和计算,但这些工人信命,认为我能带来好运。

这名声意外有用,连守卫都对我客气几分——迷信在这种地方比枪还好使。

有天晚上回来,老陈看到我床下的额外补给:"哪来的东西?"

"朋友送的。"

"地下赌局?"他看我一眼,"小心点,别栽了。"

"就小打小闹,保命用的。"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意味深长地说:"园区里,有些看似在玩火的事,实际可能是在救命。继续吧,但别让人抓到把柄。"

这话点醒了我。在这种人间地狱,筹码不在桌面,而在桌下。赌桌虽然危险,但却是获取情报和资源的最佳管道。

奇怪的是,黑虎开始频繁找我赌牌。我故意设计让他每次小赢一点,恰好能满足虚荣心又不至于引起怀疑。他嘴上不把门的毛病倒是方便了我——每次几句话就能套出新情报。

"E区地下三层最近又闹腾起来了。"一天他洗牌时随口说,"他妈的给我们找麻烦。"

"出啥事了?"我一边整理手里的牌,一边状似随意地问。

"你那同乡,不是你打听的那个重庆佬吗?"黑虎抬眼瞟我一下,"妈的给大伙惹事,前两天差点跑了,还打死两个看守。"

我心跳如鼓。重庆佬?默哥是重庆人,这不可能是巧合。

"真假的?咋打死人的?"我尽量平静地问。

"徒手!"黑虎比划了下,脸上带着说不清的表情,"手都捆着,还能打断两个人的脖子,真他妈邪门,跟鬼一样。"

默哥还活着。这个消息让我又惊又喜。

"后来呢?"

"电了呗,关小黑屋。"黑虎啐了口,"倒霉催的,搞得我这星期的假期都泡汤了。"

地下赌局不只给了我活命的物资,更给了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我确认了默哥的位置,了解了E区的基本情况,甚至初步掌握了守卫轮班规律。

接下来要做的,是想办法接近E区地下三层。这需要更多资源,更多信息,更多内应。

我搓了搓手指,感受着指尖的薄茧。牌桌就是我的战场,每一局都是一步棋。

看似只为眼前食物,实则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总有一天,这张网会把我带到默哥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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