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被踹开的声音炸响,半个仓房的人惊跳起来。凌晨四点零三分,窗外伸手不见五指。
黄毛掏出根二指宽的电筋竿,劈头盖脸戳向最靠墙的床铺。电流炸开,那躺着的瘦高个抽搐着滚到地上,裤裆一片黄渍。
"醒了没狗东西!磨骨场集合!五分钟!"
第四天。我们被拖去"练骨头"了。
水泥场上站了四十来个光头,排成四列。天还没亮,气温不到十五度,却闷热得很。
边境特有的湿气裹着雾气,钻进单薄的蓝色囚服,后背已经湿透大半。蚊子嗡嗡直叫,每只都比指甲盖大,叮一口就是个包。
姜哥没露面。操场边站着个壮得跟蟒蛇似的男人,整个脑袋像刚从水泥搅拌机里捞出来一样光溜,脖子比我大腿还粗,眼白发黄,活像得了肝病。浑身肌肉块块分明,把黑背心撑得鼓鼓囊囊。
"杨,负责磨骨。"他声音出奇地尖,像指甲在玻璃上划。
排头一个寸头男低声回了句什么。
"听不见!"杨一脚踹在寸头后腰上,"你是嘴里塞了条死泥鳅吗!"
"明白了,杨教官!"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吼起来。
"屁话!先热热身。俯卧撑两百。不会做的看老子示范。"
杨趴下,双手与肩同宽一字排开,肘部严丝合缝,后背平如铁板,凹下去一个直角。标准得跟教科书一样。
"一个——二个——三个——"
整个水泥场只剩下整齐划一的数数声,和此起彼伏的喘息。杨像台打桩机一样,起起落落,连节奏都不变。做完一个翻身站起,毫无汗意。
"跟上!"
我刚撑下去,右肩膀就挨了一脚:"手指打开!后背挺直!屁股下沉!你他妈这姿势是在炕上耕地吗?重来!"
两百个俯卧撑,撑得两臂发麻。汗水混着泥土,把手掌磨得通红发烫。小雯第十个就趴下了,胳膊抖得像筛子,嘴唇惨白。
"都停下!"杨冲到小雯面前,盯着她,声音突然轻得出奇,"你叫什么?"
"B——B——14..."小雯喘着粗气,几乎说不出话。
"啊呀,是个女学生。"杨绕着她走了一圈,伸出粗糙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告诉大伙儿,你是不是不行了?"
小雯低着头不说话,豆大的汗珠滚落。
"说话!"
"我...我不行了..."几乎是气声。
杨点点头,松开手,小雯脱力般垂下头。突然,杨举起手中的橡胶棍,狠狠抽在她后背上,声音如同炸雷。
"因为这个烂货,全体加练一百个!"
训练场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所有人怒目而视,恨不得把小雯生吞活剥。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让囚犯互相仇恨,削弱任何团结的可能。
老黄伸手想去扶小雯,被另一个黑背心一脚踹开:"关你鸡毛事!练死你们这帮杂种!"
接下来是负重跑。
每人背着个破麻袋,里头装了二十来斤沙子和石块。绕着四十米见方的水泥场跑圈,不许停。
额头上的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砸在地上。鞋底磨出血泡,脚趾缝都裂了,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渣上。
"一二一!一二一!"杨教官扯着公鸡嗓门喊,"跑不动的,老子就抽到他动!"
有人实在撑不住,慢了下来,立马挨了电筋。那人痛得哇哇叫,却不敢停,拖着一条腿继续跑。再慢的话,就有黑背心上来帮着"加油"——电筋对着后腰一阵乱戳,直电得人飞奔如狗。
还有人吐了,黄水混着白沫洒了一地。杨教官毫不留情,命令他趴下舔干净,接着跑。
两小时下来,四十多个人垮了一半。我虽然还能站稳,腿却像踩了两块烧红的铁。手掌全是水泡,有的磨破了,渗出的黄水混着血丝,黏糊糊地往下淌。
"记住!"杨迈着八字步,在残兵败将中间踱来踱去,"你们不是人,连条狗都不如。只是会说话的肉机器,出故障的就得砸烂重铸。想活命,就把自己当工具!"
中午没有休息,只给十分钟填肚子。饭是一碗稀得见底的白粥,漂着几片发黄的芥菜叶,腥臭得很。勺子不够分,大家用手抓着吃,恨不得把碗底舔出个洞来。
阿强——那个高高瘦瘦的广东仔,因为抢了别人碗里的咸菜渣子,挨了十几拳,满嘴是血,门牙都磕掉半截。
偏偏杨教官视若无睹,由着他们打,甚至饶有兴致地指点两句:"左勾拳发力不足啊废物!"
要命的是下午的"超额训练"。
四十多人被分成五组,每组配一部老式座机。光头们轮流听电话里播放的录音,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同时做深蹲——一秒下去,一秒起来,双臂平举负重。错一个字,全部受罚。
我跟小雯和老黄分到一组。电话里是套河南口音的普通话:"客户您好,这边是XX银行信用卡中心,现有一项紧急业务需要核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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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雯重复第三句时磕巴了,拖长了一个"您"字。监工一棍子抽在她脊背上:"念错了!全组蹲马步,手臂平举!"
我们被迫蹲下,双腿并拢弯曲,手臂平举。看似简单的姿势,不到两分钟就酸得浑身发抖。
大腿像灌了铅,膝盖生疼,手臂更是麻木得失去知觉。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地疼,却不敢抹一下。
"贱货!"杨教官对着小雯狂喷唾沫。
其他人都用恨不得杀人的眼神盯着小雯,就差骂出声了。我心里清楚,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挑起互斗,让囚犯自己消耗斗志。
就这么连轴转了五小时。太阳都晒偏了,操场没一丝阴凉。回仓房时,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连抬脚都得用手帮忙。栽倒在硬板床上,感觉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
"撑得住吗?"黑暗中,老黄嘶哑的声音传来。
"还行。"我咬着牙说,牙龈都疼,"以前练过。"
老黄摸索着递来半块发硬的馒头,上头还沾着浆糊状的咸菜:"替你留的,别给人看见,赶紧吃了。"
我捧着那馒头,一股热流涌上来,差点掉泪。这鬼地方,一点人味都是奢侈。
狼吞虎咽地咽下干硬的馒头,宛如人间美味。在这里,粮食比什么都金贵。
"你当过兵?"我小声问。
"边防特种。服役七年,退伍三年。"老黄叹口气,"算了,提这些没用。"
"看出来了,站姿,目光。"我借着稀薄的月光打量他,"其实你大可不必撑得这么辛苦,装虚弱点,少挨打。"
"当过兵的骨头硬,弯不了。"老黄苦笑,"何况...老子不过是苟且偷生。比起你..."
"比起我什么?"我警惕起来。
老黄声音更低了:"你根本就不是种地的,连装都装不像。一撑起来那架势,专业得很。当过兵,或者...有过硬底子。"
我不言语,只盯着黑暗中老黄的轮廓。这人不简单,观察入微。
"放心,我不会说。"老黄继续道,"这破地方,谁还没两把刷子。只希望能挺到出去那天。"
整晚睡不安稳,骨头缝里像塞了冰碴子,疼得直冒冷汗。
五脏六腑也火烧火燎地疼,好像被人捣碎了又重新塞回去。
脑子昏昏沉沉的,挣扎着醒来,又沉沉睡去,噩梦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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