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东澳岛避一天风头。"阿坤站在舱门口抽着旱烟,"明早阿猫那条货船去香港,能捎你们一程。"
小岳捧着碗热水烫手:"所有通讯设备都得换,BP机、大哥大全扔了,用新的。霸王那边肯定会追踪。"
我靠在船舱墙壁,闭目养神,右耳还在流血,但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脑子里全是今晚的画面。
未来几天,我们得分头行动,从不同路线返回深圳。今晚虽然侥幸逃脱,但霸王绝不会就此罢休。
黑暗中,阿坤的旱烟头闪着微弱的红光,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无声注视着这片死寂的大海。
从东澳岛回深圳的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天一夜。船到惠州,再挤绿皮火车。一路提心吊胆,总觉得前后座位都是霸王的眼线。车厢弥漫着汗臭和速食面的刺鼻气味,闷热得像蒸笼。
我们分三路潜回。默哥走海路借货船,小岳搭长途大巴,我则铤而走险——买了张直达的特快票,大摇大摆走正门。反其道而行之,有时反而是最安全的掩护。
罗湖站人头攒动。出站口几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东张西望,眼神凶狠。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我立刻转进站内公厕,脱下蓝色衬衫翻个面变成灰色,摘掉假眼镜换上鸭舌帽,又从后门溜出。在他们眼皮底下晃过去,竟然相安无事。
提款机吐出一张纸条:"您的账户暂时无法使用,请联系柜台"。又跑了五个银行,结果一样。中国银行的柜员瞥了眼电脑屏幕,脸色一变:"林先生,您的账户被公安冻结调查,我们无法操作。"
妈的,霸王出手够快的。我摸了摸钱包——七百多块,两张富兰克林,几个硬币。够撑几天?深圳这鬼地方,一碗牛肉面都要十五块。
"喂!看路啊你!"一个骑电动车的小青年差点撞上我,横眉冷对。
城中村路道狭窄,污水横流。我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确认没人跟踪,才推开茶馆的后门。默哥和小岳已在里面等着,气色差得吓人。默哥右眼青紫,嘴角挂着血痂;小岳拖着伤腿,左手缠着手帕。
"账户全黑了,"默哥声音嘶哑,手指敲着桌面,"连我表妹那几张卡都套不出钱。操他妈的,那小子够狠。"
"店被人砸了,"小岳咬着嘴唇,眼圈发红,"昨晚十几个人冲进来,把展柜全砸烂了。"他顿了顿,吸了口气,"李哥说他们临走前留了话,下次连人带店一起砸。"
我推开冷茶,眉头紧锁。短短三天,从风生水起的老千团队,沦落到过街老鼠。这滋味比喝黄连水还苦。
"去城北的安全屋看看,那边还没暴露。"我压低声音,本想借店家电话联系花蕊,转念一想作罢。这年头,电话线比人心都不靠谱。
果不其然,一进小区大堂,保安像防贼似的盯着我们。
"林先生是吧?"保安挡住电梯门,"物业刘经理说您欠费三个月了,而且有住户投诉你们深夜吵闹。请尽快找他协商。"
典型的栽赃。我交了一年物业费,这帮狗杂种连谎话都懒得编像样点。至于吵闹,纯属笑话——为了安全,我们向来昼伏夜出,在屋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十八楼走廊尽头,我的房门大敞着,锁眼周围全是暴力撬痕。默哥从腰间摸出弹簧刀,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屋里简直是台风过境——家具横七竖八,设备全砸烂了,电脑主机被拆得七零八落,硬盘不见踪影。最扎眼的是对面墙上,用红漆喷着"死期到了"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旁边还画了个骷髅头,眼窝涂得特别深,像盯着你看似的。
"草他妈的,"小岳声音发抖,"系统的初始代码、备份硬盘、客户信息、账本、供应商资料,全没了..."
默哥冲进自己房间,随即传来重物翻倒声和一连串粗口:"武器都让他妈卷走了!连我那把削铁如泥的军刀都给拿走了!"
没时间收拾残局,得马上转移。三小时后,我们挤进坪洲村一间逼仄的城中村出租屋。十五平米的隔断,一张双人床,一把破椅子,除了高处那个巴掌大的气窗,连个窗户都没有。
墙上的壁纸黄得发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鱼和霉味混合的怪味。租金三百五一月,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无需登记。
"先安顿下来,"我把唯一的行李——一个装着换洗衣物的旧背包——扔到角落,"改明儿想法子联系花蕊。"
"哥,咱接下来怎么办?"小岳蜷缩在床边,像个被打了的孩子,"片儿炸了,米撤了,窝也给端了..."
"冷静,"我打断他,"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霸王这会儿肯定满城找咱们,特别是我。"
默哥靠在门上,眼神阴鸷:"联系了几个收米的兄弟,没一个敢吱声的。他们怕啊,霸王背后有靠山。"他摸出一支皱巴巴的万宝路,用打火机"咔咔"点了半天才燃起来,"连阿力那小子都装聋子,妈的,上个月还在我这拿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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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我们围坐在一张油腻的小摊前,一人点了碗炒河。盆子里的猪油已经用了七八遍,混着辣椒呛人。两个月前,咱们还在华侨大酒店吃刺身,穿意大利手工皮鞋,开奔驰S级。如今蹲在塑料凳子上,啃十块钱一碗的路边摊,像条丧家之犬。
回到出租屋,开始盘点家底。
"现钱加一块不到两千,顶多半个月。"默哥掏出皱巴巴的票子,小心翼翼数着,"得赶紧找活路了。"
"假证件也得准备几套,"我从背包夹层里摸出一本破旧地址簿,"这还有几个做假身份的关系,明天去走动走动。"
"花蕊到现在都没信儿,"小岳嚼着指甲,"会不会出事了..."
"她有本事,"我斩钉截铁,"实在找不着她,她也能找着我们。现在操心这个没用,想想怎么混口饭吃吧。"
接下来的日子像躺在针毡上。我们轮流出门找活计,却处处碰壁。有时刚报上名,对方脸色立变,慌忙推脱;有几次明明谈得差不多,一查身份证,立马变卦。深圳地下圈子消息传得比炮仗响还快,霸王显然封锁了我们的路子。
第五天,我们在华强北SEG电子市场找到份搬运工作,日结工资,一人一百二。从早七点干到晚十点,腰酸背痛像散了架,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第七天晚上,守在楼梯口的小岳急匆匆冲进来:"有人跟着我!矮个子,戴眼镜,一路尾随到了楼下!"
我立即拉灭电灯,默哥握着一把水果刀贴在门边。走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三下敲门,停顿,再两下。
花蕊的暗号!
我小心翼翼拉开一条门缝,花蕊闪了进来。她剪了短发,染成暗棕色,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原本高挑的身材瘦得脱了形。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默哥警惕地盯着她。
"一路跟着小岳,"花蕊嘴角勾起一丝讥讽,"他目标太明显了,跟个大象似的。"
"船上怎么回事?你咋逃出来的?"我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霸王差点气疯了,下令拆了半条船。"花蕊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水,擦擦嘴,"我装成服务员,混在逃命的人群里钻进船员区。躲了一宿,第二天靠岸才溜下来。"
"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没?"
花蕊眼神闪烁:"听了不少,就是不知真假。霸王和一个叫'白家'的势力有勾结,听说在中越边境有个'电诈园区'。那里..."她停顿了几秒,"专做电话诈骗的买卖,规模不小,手段特别黑。"
默哥皱眉:"关咱们屁事?"
"他们缺技术人才,"花蕊直视我,"特别是懂心理战和系统设计的人。霸王答应把林天锋..."她吞咽了一下,"送去那边。"
房间一片死寂。墙太薄,能清楚听见隔壁传来男女争吵:"你骗老子钱!你这个吃绝户的骗子!老子把祖宗十八代的棺材本都赔光了你还想怎样!"
默哥打破沉默:"所以咱们是个筹码,霸王打算拿我们换好处?"
我起身,从床底拉出背包,开始整理。
"干嘛去?"小岳急了。
"换地方。"我声音平静,"现在明白霸王为啥不依不饶了——他要把我送进那个'电诈园区'。不光是报复,更是一桩买卖。"
"分头跑路?"默哥问。
"不,"我把几件衣服卷成一团塞进背包,"分散只会更危险。我们需要情报,关于'白家'和'电诈园区'的一切。没情报,就等于瞎子过河。"
花蕊从包里掏出一部崭新的诺基亚8250和几张电话卡:"我有条路子,以前认识的...一个关系,在地下情报圈有些门道。如果你们不怕冒险,或许能接上特殊渠道。"
"有多危险?"默哥单刀直入。
"比在这等死要好得多。"花蕊声音冷得像冰。
我点点头:"联系吧,但小心行事,反正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凌晨三点,四个人挤在十五平米的小屋里,借着昏黄的灯泡写计划。墙上"死期到了"的字迹用布盖着,但那股血腥味似乎挥之不去。楼上麻将声震天响,有人骂骂咧咧地砸桌子。
我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霸王和"白家",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但此刻,在这个肮脏逼仄的城中村隔断间里,除了正面迎敌,我们别无选择。
窗外下着雨,水珠打在铁皮屋顶啪啪作响,像催命的鼓点,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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