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千门江湖

第45章 生存之道(1 / 1)

深圳十一月的冷,带着一股子湿气,阴得透骨头。

天麻麻亮,我就裹着件单薄风衣,踩着满是积水的石板路,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城中村的巷子狭窄脏乱,上方缠绕的电线挂满了滴水的衣服,偶尔还有几滴冷水滴在脖子里,激得人一哆嗦。

"阿杰跑了。"

刚推开出租屋的门,默哥就抬头丢出这句话。屋里没开灯,只有他手里的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夹杂着方便面的咸香。

"什么意思?"

"电话打不通,过去找了,房东说早搬走了。"默哥把烟头按灭在易拉罐里,发出"滋"的一声,"欠债跑路的,一抓一大把。"

屋子里只有十几平米,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后墙,墙上的青苔清晰可见。我和默哥住了十来天,楼下那家卖猪杂粉的摊子每天凌晨三点就开始忙活,油烟和喧闹声一刻不停。

花蕊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拿着刚洗好的衣服。这一室一厅的小破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烂沙发,我们三人轮流睡。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走到冰箱前,从那张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的纸条上又划掉几项。

"剩下三百四,扣除房租还剩一百八。"她平静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够撑四天。"

默哥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肮脏的玻璃望向外面逐渐亮起的天空:"那边有个地方能摆摊。"

"哪儿?"

"华强北,二楼夹层,专门卖水货的。七十块一天,我认识个收数的,能给咱们弄个角落。"

华强北电子城,摆摊的第一天,我起得比鸡还早。风还是那么冷,楼道里弥漫着馊水和尿骚味。我和默哥挤着小巴士,花蕊坐在后面,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旅行包,里面装着我们仅有的家当——几副扑克牌和一些简易道具。

华强北的早晨冷清而脏乱。地上有昨夜留下的各种垃圾:烟头、塑料袋、吃剩的关东煮竹签。二楼夹层是个灰色地带,不少档口卖的都是走私和翻新货。

我们的摊位连个棚子都没有,就一张一米见方的折叠桌,位置偏僻,紧挨着卖盗版游戏和翻新CD机的"老五"。

"早啊,新来的?"老五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脸上横肉密布,手指发黄,明显烟抽多了,"卖啥玩意儿?"

"小把戏,哄人开心的。"我摊开桌布,摆出几副扑克和简易魔术道具。

老五撇撇嘴:"这破地方啊,能赚口饭钱就不错了。"

正午时分,人流渐多。我站在摊位前,开始了第一场表演。

"诸位看官,眼疾手快!"我的手指在扑克牌间飞舞,这是罗甲门基础的"单张控牌法",不过稍微夸张了动作,"猜猜红桃A在哪里?猜对奖励十块!"

"就这?忽悠傻子呢!"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不屑地说,却又忍不住盯着我的手指。

"小伙子,年纪轻轻眼神不好啊!"我嘴上调侃,手上的动作越发花哨,牌面在指间翻飞,"三张牌里找红桃A,赢了一赔三,输了只收十块,怎么样?"

年轻人不服气,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我故意输给他第一局,赔了三十,围观群众立刻多了起来。第二局,我用上了"拨雾见日"手法——看似随意地将三张牌摆出,实则已经调换了牌面,手法快得几乎不可见。

"这次可得仔细看啊!"我笑着提醒,手指在牌面上划过,"跟不跟?"

年轻人咬牙跟上五十,结果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花蕊在一旁装作路人,时不时鼓动围观者:"我刚才看清楚了,就是中间那张!快押啊!"

一上午下来,扣除摊位费,净赚一百多。比起从前在赌桌上几分钟就能赢的数万港币,这点钱简直不值一提。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生计。

晚上收摊时,老五塞给我一包劣质红双喜:"你小子手艺不错啊。"

"糊口而已。"我接过烟,点上一根。

"我看你这把式,以前肯定玩老千的吧?"老五压低声音,眼中闪过精明,"现在不好混了,到处都是科技的事。"

没等我回答,默哥就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走了,收摊!明天还得早起。"他拖着我离开,等拐过拐角才松开手,"少跟这帮人瞎混,摆摊赚钱是明面上的,别跟他们扯上关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摆摊卖艺成了我们的主业。每天收摊后,我独自研究马叔的笔记,尝试找出可行的突破口。默哥则通过他的关系网,不断打探珠海那边的消息。

深秋的夜晚格外冷清。城中村的破屋子隔音极差,隔壁传来的粤语骂街声和电视剧声此起彼伏。我盘腿坐在地板上,借着昏黄的台灯,一遍遍练习基本手法。手指已经磨出了茧子,却仍不够熟练。

曾记得在松鹤庄,我可以蒙着眼睛完成最复杂的控牌;在广州高级会所,那些富商看到我的手法,眼中满是敬畏。而现在呢?我沦落到街头卖艺,用这些绝活骗几个学生仔的零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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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么呢?"花蕊走过来,递给我一杯热水。

"没什么。"我接过水杯,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白色杂质,大概是烧水壶的水垢。

"死要面子。"花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堂堂松鹤庄高徒,现在给人变魔术骗零花钱,心里不是滋味吧?"

我没吭声。这段日子确实憋屈。每天起早贪黑,面对那些眼神鄙夷的路人,卖弄着曾经引以为豪的技艺,只为了赚几个硬币。

最难受的是前几天在华强北,居然碰到了跟表叔学艺时期的一个"猎物",那个被我和王胖子联手宰过的港商。他站在不远处,目光恰好和我相遇,随即一脸诧异和轻蔑。我立刻低下头,装作整理道具,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别想那么多。"花蕊收起笑容,认真地说,"这才几个月?日子长着呢。"

她起身走向卫生间,狭小空间里她得弯着腰才能活动。花蕊比我想象的坚强得多,从没抱怨过这艰苦的环境,也许是因为她神秘的出身,早就习惯了生活的起伏。

第二天中午,默哥突然来到摊位前,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阿锋,收摊。"

"怎么了?"

"有活儿。珠海那边,我联系到了一个老相识,说有个地方可以小赌。"默哥的声音压得极低,"规矩松,主要宰游客,一次不贪多,够我们喝口汤。"

三天后,我独自前往珠海,按默哥给的地址找到了"海天娱乐城"。表面上是个棋牌室,实际后面有几桌私局。

那里的摄像头明显是摆设,有一半都坏了,保安昏昏欲睡,荷官手法粗糙。客人多是刚从澳门回来的内地游客,手气不顺,想找回场子。

我在低注区坐了两个小时,小心地使用"影水诀",控制每次赢额不超过五百。中间休息时,去了趟厕所,暗中用马叔给的探测器扫了一遍,确认没有高级监控设备。接下来又玩了一个小时,总共赢了两千八,就主动收手。

这种小场子的防护措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也不能贪心。我记得松鹤庄老人的教诲:"宁可吃小亏,不贪大便宜;宁可多走路,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接下来的两周,我和默哥一起去珠海,花蕊则守着华强北的摊位。我们针对的全是些中小型赌场和地下赌局,遵循"化整为零"的原则——每次只小赢一笔,绝不贪心;从不在同一个地方连续出现;随时调整路线和目标,避免引人注目。

十一月底,我们搬进了条件稍好一点的出租屋,至少不用再轮流睡沙发了。花蕊租了台二手收录机,每天晚上放些老歌,驱散屋内的寂静。

一天晚上,我坐在地板上,照例练习手法。默哥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寒气和烟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地址和电话。

"珠海那边的地图,都标好了。"他坐到我对面,点了根烟,"一共十二个点,轮着来,不走回头路。"

我接过纸条,默默记在心里:"行,就按这个来。"

"阿杰那边有消息了。"默哥吐出一口烟,"在龙华一个电子厂当学徒,说是愿意帮咱们弄点简单设备,不过得给钱。"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摇摇头,"咱们得先活下来,再考虑其他的。"

窗外,城中村的夜晚一如既往地嘈杂。楼下的麻将桌旁,几个大妈高声吵闹;对面的破楼里,电视机播放着刚上映的《大话西游》盗版碟片;远处,某个小作坊的缝纫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生活——远离松鹤庄的辉煌,远离澳门的高端赌场,在城市最底层挣扎求存。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还纵横广州赌场的"影子门"传人,如今却在街头变把戏卖扑克牌?

但至少,我们看到了一线生机。珠海的中小赌场虽然利润有限,却能保证基本生存;华强北的摊位虽然卑微,却是个稳定的掩护。更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不与时代硬碰硬,而是寻找缝隙求生。

马叔说的对,不适应就会被淘汰。但适应的方式有千万种,重要的是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

夜深了,我关上台灯,躺在简陋的床上。窗外不远处,深圳的高楼霓虹闪烁。那是另一个世界的繁华,与我们所处的城中村彻底隔绝。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总有一天,我们会重回巅峰。只是现在,得先学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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