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黑风暴"四个字几乎占了半个版面,旁边配了张武警荷枪实弹的照片。《南方日报》字墨比平时重,像是刻意为之。默哥看了眼报纸,往桌上一拍。
"妈的,来真格的了。"
报道说广州公安联合武警开展为期三个月的专项行动,一举捣毁地下赌场六十七处,刑拘三百四十二人,缴获赌资两百余万。二版还有张现场照片:几十个赌客跪在地上,手抱后脑,面朝墙壁。
"天河区那个馆子被端了。"花蕊挂断电话,手里转着部诺基亚7110,那是刚出不久的新款滑盖机,"阿强被抓进去了,搜出假暂住证,吃不了兜着走。"
我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楼下,一辆面包车停在岔路口,两个穿制服的正在查暂住证。一个没带证的民工被按在车上,脸贴着引擎盖。
"撤。"默哥声音很轻,手上动作却麻利,"把用过的牌都烧了,别留指纹。"
三人各自收拾。花蕊从床底摸出一沓美金,分三份塞进各自腰包。默哥点燃打火机,一张张烧掉文件。我把笔记本浸在水里,字迹化开,然后撕碎冲进马桶。
"分头走,别走大道。"默哥瞥了眼手表,"记住接头暗号,出事就按预定计划。"
下楼时正好赶上查暂住证。两个警察懒洋洋地靠在单元门口,拦住每个出门的人。
"干嘛去?证件。"其中一个冲我们喊。
默哥脚步一顿,随即笑嘻嘻迎上去:"瞧您辛苦的,大太阳天的,咋不进屋歇歇?"掏出烟递过去。
"住哪栋?干嘛的?"年轻警察接过烟。
"倒批发的,来进货。"默哥掏出张皱巴巴的暂住证。
警察看了一眼就还给他:"最近严打,别乱跑。你们两个,证件。"
花蕊笑盈盈地递过一张外企工作证:"先生,看一下,我们是新世纪电子的。"她指了指身上的工牌。
"外企?"警察态度缓和不少,"那也得带暂住证。"
"在这儿呢。"花蕊从挎包里翻出证件。
还好,有惊无险。过了警察这关,我们在巷口分手,约定傍晚在城郊集合。
独自穿过几条小街,我看见不少便衣在人群中走动,眼神警惕。公交站台上挂着"严打整治"的红色横幅。报摊前围着一群人,争相传阅最新的扫黑消息。远处,一阵警笛声划破了午后的寂静。
不敢坐公交,不敢打的,一路小路绕到城郊。花了三个多小时,汗透了两件衬衫。经过一处暂住人口登记站,差点又被拦下。幸好前面一个推三轮的老农吸引了民警注意,我趁机溜了过去。
下午四点,终于到了约定地点——城郊一处农家小院。破落的土墙围着几亩地,三间泥砖房,屋顶盖着石棉瓦,风一吹"咯吱咯吱"响。院子里几棵柿子树,果子还青着,旁边的菜园子长势喜人。
默哥已经到了,正在水塘边洗东西。
"猴子呢?"我问。猴子是花蕊的暗号。
"还没到。"默哥手上不停,"周边我勘察过了,西边那户养狗,东边那家有个聋老太,北面是片竹林,南面一条土路通镇上。"
正说着,竹林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默哥立即绷紧身体,右手摸向后腰。几秒后,花蕊钻了出来,裤腿沾满泥巴,头发里还有几片树叶。
"操,累死老娘了。"她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查得太严了,卡点一个接一个,差点被拦住。"
院子主人是个老农,说着一口浓重的本地话,对我们爱理不理。交了两百块押金和三十块电费,老农骑着三轮车去镇上买粮食了。
房间简陋得很:两张木板床,铺着发黄的草席,水泥地面,一扇破窗户,用报纸糊着裂缝。破桌子上放着个煤油灯,墙角一台14寸飞利浦黑白电视机,天线是铁丝做的,只能收到两个台。卫生间在院子尽头,是个简易厕所,两块木板搭在粪坑上,恶臭熏天。
"得住几天。"默哥放下行李,检查床底和墙壁,"这阵风暴一时半会儿刮不完。"
花蕊皱着眉:"我打听过了,市里这次是动真格的。扫黑办直接从省里派人下来督导,谁都不敢怠慢。"
"千禧年嘛,面子工程。"默哥讥讽道。
"那帮俄国佬怎么样了?"我有些担心,这些国际人物背景深,万一被抓出来,顺藤摸瓜找到我们。
"早就撤了。"花蕊往床上一躺,"这帮老狐狸,消息比咱们灵通多了。估计头一天就知道风声,连夜坐飞机回莫斯科了。"
傍晚,三人守在破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画面上,高级干部检阅警察队伍,慷慨激昂地讲着什么。旁边是几堆缴获的赌具、假币和冥币。解说词铿锵有力:"为迎接新世纪到来,为保障社会治安稳定,我市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扫黑除恶专项行动..."
正看着,院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默哥立刻起身,左手摸向腰间,右手慢慢拉开房门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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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吗?送报纸!"一个穿邮政制服的瘦子站在院子里。
默哥悄无声息地走出去,接过报纸,递了十块钱过去:"每天给我留一份。"
"懂,懂。"邮递员笑着点头,"最近风头紧,小心点。"他意味深长地说。
这种地方,什么都瞒不住。乡下人的眼睛比城里人毒辣多了。所幸大家只管自己的事,不多嘴多舌。
一连三天,我们闭门不出。破院子闷热异常,蚊子成群,晚上只能点蚊香。三人轮流去菜园摘青菜,烧水做饭,日子原始而简单。晚上,默哥会出门打探消息,用公用电话给线人通话,每次不超过两分钟。
第四天傍晚,热浪终于退却。三人搬了几把竹椅坐在院子里乘凉。星星密密麻麻地挂在天上,蛐蛐在草丛里鸣叫。远处的山村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该做个总结了。"我掏出新笔记本,蘸了点蚊香灰,防潮,"这几个月跑了不少地方,该琢磨琢磨下一步。"
默哥点头:"优势在哪?技术没得说,适应能力强,团队默契。缺点也明显:底子薄,人脉窄,根基不稳。"
"还有一条,"花蕊接话,"过于依赖一种收入来源。赌场一旦出事,人财两空。"
我在本子上记下几个要点:"需要多条腿走路,不能把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青蛙呱呱的叫声。花蕊咬着指甲,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决定。
"去澳门。"她突然说。
默哥差点咬断烟嘴:"啥?"
"澳门。"她又重复了一遍,"那里赌博合法,环境规范,有保障。"
我若有所思。澳门确实是条路子。明面上的赌场,警察不会突袭,生意稳定,而且客源多是港商、台商和外国人,出手阔绰。自从九九年回归祖国,澳门的赌业更加兴旺。
"水很深。"默哥眯着眼,"全是大佬的地盘,港澳黑帮盘根错节。"
"所以得换思路。"花蕊说,"内地咱们是游击队,东躲西藏。去了澳门,可以堂堂正正做生意。"
"什么生意?"默哥怀疑地问。
"技术顾问。"花蕊双眼发亮,"教有钱人防骗,帮赌场查老千,做高端客户的私人助理。这叫价值转化。"
默哥和我对视一眼。花蕊说的有道理。凭我们的本事,无论在哪里都能吃得开。问题是身份和背景,澳门的江湖讲究血统和地盘。没有关系,寸步难行。
"有门路吗?"我问。
花蕊神秘一笑:"当然有。不然我敢提这茬?"
我脑中已经开始构思新的商业模式。一支笔在笔记本上勾勒出组织架构:我负责技术核心,默哥管安全保障,花蕊主攻社交情报。三个方向,互为支撑,形成完整体系。
"先熬过这阵子。"默哥掐灭烟头,"风头过后,潜入澳门考察。哪怕只是看看,也值得。那里才是真正的赌博天堂。"
夜深了,山里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远处传来几声鞭炮声,应该是哪家办酒席。院子角落的鸡笼里,老母鸡呼噜呼噜地小声叫着。
花蕊打着哈欠回屋睡觉,走路有些踉跄。这些天她面容憔悴不少。默哥还在院子里抽烟,红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我坐在石阶上,望着天上的月亮。
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我们终于有了明确方向。从北方到南方,从牌桌到赌场,磕磕绊绊一路走来。也许澳门真的能成为转折点,成为新的开始。
千禧年将至,新世纪的大门即将打开。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着我们,但至少,我们不会原地踏步。
屋里的煤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给这个破旧的小院平添了几分温暖。远方的山影朦胧,像是某种等待揭晓的命运。
我抬头看星星,心里默默念叨:"松鹤庄,飞鹰老人,表叔,王胖子,刘瘦子,你们还好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虫鸣声在夜色中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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