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暂住了一周,日子紧巴巴的。默哥那战友住新安村的老小区,电梯常年趴窝,每天爬六楼,连花蕊这种体力好的都叫苦连天。
两室一厅挤四个人,我打地铺,晚上蚊子嗡嗡直叫,睡不踏实,总觉得有人摸到门口。广州那帮杀神若真想找,开车两小时就到,躲不了多久。
"得换地方。"默哥趿拉着塑料拖鞋,面前是张拆开的地图,破旧发黄,边缘起毛,明显用了好些年。
"去哪?"我翻身坐起,拨开眼前刘海。没了发胶,头发软塌塌地趴着,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默哥咬了半天笔头,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东山。"
"什么破地方?"我一听就不乐意。赔了十几万美金,差点赔进去一条命,现在还要去乡下避难?越想越窝火。
"少废话。"默哥突然发火,"要不你去广州领赏,三天之内人头落地。"
花蕊打圆场:"别吵了。东山好,清静。"她从冰箱拿了瓶矿泉水,拧了半天才拧开,"那边有什么?"
"一年一度的'摸底会'。"默哥说,"就是民间赌术交流会,表面上叫'牌技艺术节',各路高手都去。"
花蕊扬了扬眉毛:"正规的?"
"门槛高。"默哥给自己点了根红塔山,"得有人引荐,还要带信物。"
我嗤之以鼻,但没说什么。现在身无分文,全凭默哥摆布。
三天后,挤了趟绿皮火车到广州白云站,转大巴去东山。一路颠得七荤八素,下车时花蕊脸色发青。广州大暑天,热得跟蒸笼似的,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见了东山镇,更是大失所望。
破地方就是破地方。虽说有些明清建筑,青石板路什么的,但明显年久失修。一半是古迹,一半是乱七八糟的水泥房,互相挤着。
东一个卫星锅,西一个彩钢瓦,煞风景。街边卖VCD的小摊上放着《少年英雄方世玉》,声音嘈杂。对面竟然有间网吧,门口挂着"十元/小时"的招牌,破旧显示器透过玻璃隐约可见。
"就这?"我问。三个硕大的行李包放地上,在这个小地方显得格外突兀。
默哥没吱声,径直走向一家旅馆。破败的二层小楼,门口挂着"东山旅社"的招牌,漆掉了一半。
"有房间吗?"默哥问柜台后打瞌睡的胖子。
胖子睁开眼,上下打量我们:"三十块一间,要几间?"
"两间。"
"押金一百。"
一百块搁广交会时候,连给服务员小费都不够。现在却要精打细算。
房间更惨不忍睹。霉味扑鼻,木地板踩上去嘎吱作响,一张铁架床,床板塌了一块,褥子薄得跟纸似的。窗户关不严,一个老式电风扇"呜呜"转着,吹出的风都是热的。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几个房间共用,水龙头滴滴答答漏水。
花蕊一进屋就皱眉:"这地方真有那么邪乎?"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乐子。"默哥脱下湿透的T恤,露出精瘦的上身,几道狰狞的伤疤醒目可见,"晚上我带你们见识。"
吃的更寒碜。旅馆对面是家面馆,招牌都没有,水泥墙上用红漆刷着"兰州拉面",但拉面的是个广东老头,普通话说得磕磕绊绊。一碗牛肉面六块,肉少得可怜,倒是辣椒放得阔绰。
"什么时候能见识见识这摸底会?"花蕊吸溜着面条,汗珠从鼻尖滑落。
"着什么急?"默哥的碗已经见底,"晚上七点,现在才五点多。"
街上没多少人,店铺大多关着门。转了一圈,连个像样的小卖部都没找着。买了包中华给默哥,自己要了罐冰红茶,就算打发时间。
七点刚过,默哥带路向镇西走去。夕阳把小镇影子拉得很长,河边几个老人乘凉,一边打着蒲扇一边低声聊天。过了石拱桥,拐进一条窄巷,来到一家不起眼的杂货店前。店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
默哥轻轻敲门。
"谁?"一个苍老的声音。
"寻个清凉处,歇歇脚。"默哥回答。
这种黑话我听多了。江湖上的接头方式,烂俗得很。
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眼神却异常锐利:"带什么信物?"
默哥掏出表叔给我的那块玉佩:"这是罗甲门的物件,老人家托我带来的。"
老人接过仔细端详,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让开身子:"进来吧。"
杂货店里乱七八糟堆满了东西。过期的老干妈辣酱,五六年前的挂历,甚至还有八几年的"飞人牌"电池,落满灰尘。穿过狭窄的走廊,后门连着条臭水沟,水沟旁边有条小路。
跟着老人绕过几户民居,来到一座略显破败的宗祠前。大门紧闭,但侧门虚掩着。推门进去,眼前情景让我愣住了。
原以为是个清静地方,没想到宗祠内热闹非凡。几十张桌子摆在院子里,每桌四五人,全是男的,偶尔才看见几个妇女。脚下踩的青砖有些年头了,石缝里长出青苔。靠墙挂着几盏汽灯,光线昏黄,大部分照明全靠天上那轮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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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烟味、汗味和陈年木头的霉味混在一起,刺鼻又熟悉,倒像是回到了松鹤庄。
"这是东山牌会。"默哥压低声音,"真正的'摸底会',民间高手的聚会,不对外开放,牌会一个月一次,一年才有一次这么大规模,难得赶上。"
白发老人领我们到一张空桌:"随意坐,自便。想跟谁交流,直接过去。规矩是:点到为止,不可欺负新手,不伤和气。"
我扫视四周,不由得心跳加速。赤膊男人右手洗牌如风,纸牌翻飞间只留残影;长袍老者盘腿坐着,竹牌在他指缝间穿梭;还有一个戴眼镜的瘦子,双手掐诀,牌面无风自动。桌上那些牌更是奇形怪状,有扑克,有麻将,有象牙牌,还有一种没见过的竹牌。
"那桌是湘派变牌,那边是闽南手诀,角落里的是粤东彩戏。"默哥分门别类地介绍,"三种不同流派,各有特点。去见识见识吧。"
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松鹤庄出来的,又有表叔真传,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实战经验,怕什么?一连串的失败是打击不了我的。
来到湖南那桌前,我拱手行礼:"各位师傅,请教。"
为首的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指甲留得很长,下巴削瘦,眼睛滴溜溜转:"哟,小兄弟想玩?"
"略懂两手,想向前辈讨教。"我故作谦虚。心里却忍不住得意:这些土包子,见识过我的"影水诀"吗?湘派号称手快,我有表叔罗甲门的功夫打底,再加上"影水诀"的隐蔽控牌,怕什么?
才寻思完,就输得莫名其妙。
"再来。"我有些恼火。
第二局更快结束,我连对方出千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输了个干净。
"再来!"语气里已带了火药味。
三局三败。对方收牌时我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有些变形,指节突出,应该是常年练牌留下的职业痕迹。
"小兄弟手法不错,就是不适合我们这路子。"湘派师傅笑眯眯地说,"江湖百家,各有所长。我们湘派讲究的是'快准狠',你这套路偏向迂回,上不来劲。"
我脸红脖子粗的,硬撑着走向闽南派那桌,结果同样惨败。特别是那个老头子,眼睛半睁半闭,看都不看牌,就知道是什么牌。
粤东彩戏那桌更邪乎。老太太手指虽然粗短,但牌从她指缝飞出来,能在空中拐弯。连试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看穿了:"小伙子心浮气躁,回去练练再来。"
连败三场,我脸火辣辣的,强装镇定走回自己桌子。花蕊托腮看戏,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默哥倒是没说什么,递过来碗茶:"怎么样,开眼了没?"
我端起碗猛灌一口,烫得直吸气:"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因为你只学了招式,没学到精髓。"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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