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的夜晚从不缺乏喧嚣。
夜色刚刚笼罩这座城市,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便接管了街道。他们大多拿着刚兴起的诺基亚8810,说着半懂不懂的股票术语,口袋里装着刚开通的股票账户。五月的牛市让所有人眼睛发红。
太子会所位于蛇口工业区核心地带,表面上只是普通商务场所,实则鱼龙混杂。能进来的非富即贵,要么有钱,要么有势,大多两者兼备。
"今晚只是摸底。"默哥叼着根牙签,站在街对面的烟摊前观察会所入口。他穿了件深灰色的国产西装,袖口略短,露出黑色电子表,一副刚从内地城市出来的暴发户模样。"八成会有人接头,别太轻信。"
我点点头,把李志鸿的名片在手里捏了又捏。自从太子宾馆那场牌局后,我就感觉有双眼睛一直盯着我们。深圳的夜晚比北方多了几分湿热,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打湿了衬衫后背。
穿过会所大堂,迎面是灯光晦暗的欧式装潢。前台小姐穿着旗袍,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笑容像是面具般标准。她接过李志鸿的名片,目光在我们身上快速掠过,熟练地按下内线电话。
"先生们请稍等,包厢已经准备好了。"
大厅墙壁上挂着几幅仿古油画,角落一台29寸的索尼彩电正播放着香港TVB。几个穿金戴银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抽烟,烟气在金色吊灯下翻腾。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个穿制服的服务生,脸上带着职业性的麻木。
电梯是老式的铁栅门结构,要手动拉开。二楼包厢区比一楼安静许多,走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墙上挂着些不知真假的字画。一路走来,能隐约听到包厢里的谈笑声和碰杯声。
服务员带我们到了尽头的一间包厢。推开门,里面只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是她。
太子宾馆外的那个神秘女人。
她穿着黑色的旗袍,开叉到大腿中段,露出一截雪白的腿。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耳垂上是两颗小巧的钻石。五官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精致,眉毛修得恰到好处,嘴唇涂着暗红色口红。但最摄人心魄的还是那双眼睛——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又带着某种野性的危险气息。
"林先生,久等了。"她伸出手,指甲修得圆润,涂着同色系的指甲油。声音低沉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李总今晚有个重要饭局,来不了了。"
默哥微不可察地绷紧了肌肉,右手始终保持在能够到内兜的位置。
"幸会。"我握了握她的手,触感温暖而干燥。"不知道怎么称呼?"
"叫我花蕊就好。"她眼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狡黠。"当然,这不是真名,就像林老师的身份一样。"
我的心猛地一沉。
包厢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默哥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折叠刀。
"别这么紧张。"花蕊微笑,从手包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我。"李总的字条,他让我全权代表他谈。"
纸条上确实是李志鸿的笔迹,我辨认出了上面潦草的签名。
"坐吧,喝点什么?"花蕊一挥手,旁边两个男人识趣地起身离开,反手关上了包厢门。
包厢不大,约莫二十来平,装修却极尽奢华。墙上贴着进口壁纸,顶上是仿水晶吊灯,中央一张红木圆桌,四周是皮质沙发。桌上摆着几瓶洋酒、一盘水果和几包进口香烟。角落里的点唱机正播放着王菲的《容易受伤的女人》,音量不高不低,恰好能掩盖谈话声。
"我不想浪费时间。"花蕊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轻轻摇晃。"前天在太子宾馆的表现很精彩,尤其是那套'镜花水月'手法,很有创意。"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手法名称是我私下起的,从未对外人提起过。花蕊不但知道我在宾馆的事,还精准说出了手法名称。
"您搞错了,我只是个画家。"我假装糊涂。
"别白费力气了。"花蕊放下酒杯,红唇在杯沿上留下一抹印记。"那个纽扣里的摄像头是陷阱,目标就是你。而且,那个瑞士人根本不是什么投资顾问,是国际知名的牌技专家,外号'冰人'。"
默哥的眼神变了,右手按在座椅扶手上,指节微微发白。
"你到底是谁?"我问。
"我说过了,花蕊。"她笑了笑,"之前在香港做过高端公关,懂一些心理学和行为分析。"
"公关?"我挑眉。
"如果你想要官方说法,是'社交信息顾问'。"她拈起一块菠萝,轻咬一口,"简单说,我的工作是观察人、分析人、预测人,然后为客户提供这方面的咨询。"
"听起来像是包装漂亮的骗子。"默哥冷冷道。
"某种程度上说,没错。"花蕊毫不避讳,甚至带着几分自嘲,"不过我只骗该骗的人,赚该赚的钱。"她看向我,"就像你,只在该用的地方用该用的手法。"
一个服务生推门进来添茶水,花蕊的目光转向他:"阿强,今天有客人找你老乡了,是不是准备跳槽去鹏城大酒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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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生僵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您...您怎么知道..."
"去年你二叔从湖南过来,一直住在你那间地下室,前两天他托人找了份工作,正好在鹏城。"花蕊语气平淡,却说得分毫不差,"去忙吧,下个月涨薪的事我会和经理提。"
服务生慌忙点头退出,连茶壶都忘了拿。
花蕊的这番表演震撼了我。她对一个普通服务生的私人情况如此了解,而且是连当事人都吃惊的细节,显然不是简单打听就能获取的信息。
"继续我们的谈话。"花蕊看向我,"我要告诉你三件事。第一,深圳有人在找一个精通两种手法的年轻人,出价很高。按描述,就是你。"
"谁?为什么?"
"我不确定具体是谁,但背景很硬。"她啜了口酒,"至于为什么,与你在松鹤庄学的东西有关。"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拳击中我的胸口。松鹤庄的事我几乎从不对外提起,连默哥都只知道个大概。
"你调查我们?"默哥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冰霜。
"不是我。"花蕊轻轻摇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一缕头发,"我只是恰好拥有这些信息。第二件事,那个国际组织盯上你了,他们对你的技术非常感兴趣。"
包厢里的音乐换成了Beyond的《海阔天空》。窗外,深圳的夜景灯火通明,远处的建筑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第三呢?"我问。
"我想跟你们合作。"她直视我的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你们有技术,我有信息和人脉,这是完美互补。"
"凭什么相信你?"默哥冷笑,"一个连真名都不愿说的陌生人?"
"你也没告诉我真名啊,王默先生。"花蕊意味深长地看了默哥一眼,后者脸色微变,"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相信谁,一切都是交易。"
我没有立即回应。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个女人危险又神秘,但也极具价值。她知道的信息量远超我们的想象,而信息恰恰是我们最缺乏的资源。
服务生推门进来,说楼下有人找花蕊。她起身准备离开,却在门口停下,从手包里取出一张纸条。
"需要我的时候,打这个BP机。"她将纸条递给我,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我掌心轻轻划过,"别犹豫太久,深圳的机会和风险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摇曳着腰肢离去,旗袍在灯光下勾勒出完美的曲线。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关闭,默哥才深吸一口气。
"太危险了。"他低声道,"知道的太多,说明背后有很深的势力。"
我看着手中的纸条,上面是个七位数的寻呼机号码,字迹秀丽却有力。"但她说得有道理,我们确实需要信息和人脉。尤其是关于那些寻找我的人。"
"你真打算合作?"默哥皱眉,"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谁在江湖上用真名?"我反问,把玩着那张纸条,"包括你我。"
一阵沉默。
默哥最终长叹一声:"随你便。不过记住,这种女人比毒蛇还危险。别被那张脸和那双腿迷惑,她背后的每个微笑、每句话,都可能是个坑。"
我点点头,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飘向花蕊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那里面藏着太多秘密,而我对谜团一向充满好奇。
走出太子会所,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深圳的霓虹灯在雨中有些模糊,马路对面一家刚开张的网吧门口排着长队,招牌上写着"每小时15元,包夜88"。
一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骑着红色小绵羊摩托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后座上的女生紧紧抱着他的腰,尖叫着穿过雨幕。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默哥掏出那台老式摩托罗拉,看了一眼屏幕:"住处暴露了,得换地方。"
我点点头,深圳的夜色像一张无形的网,不知不觉间已将我们笼罩其中。而那张写着BP机号码的纸条,在我的口袋里轻若无物,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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