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千门江湖

第29章 弥敦道血战(上)(1 / 1)

雨水冲刷着天源排档的油腻地面。默哥扔下一叠照片,上面几张潮湿泛黄,边角已经卷起。

"找到了,会所那伙人是香港来的,不是本地人。"

我拾起照片,几个陌生面孔,拍摄角度显然是监控死角,图像模糊不清。其中一个瘦削男子,眼窝深陷,鹰钩鼻,在几张图中都出现了。

"这人?"我指着那张最清晰的。

"阿成,绰号'三指',从九七回归后才北上的。"默哥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红河",盒子明显进过水,"二月底开始在广州活动,已经捞了不少。"

"是靠什么手法?"

"快手。"默哥叼着烟没点,眼神锐利,"香港那边的门道,都是以快制胜。"

我翻看着照片,想起松鹤庄老头子提过的"香港路数",说是讲究快、狠、准,与北方派系完全不同。

外面的雨声渐大,玻璃窗漫上一层水雾。茶餐厅的红色塑料桌布有几处烟洞,四处飘散着奶茶和腊肠煎蛋的味道。墙上的香港明星挂历已经翻到三月,郭富城的笑脸在霓虹灯下显得有些俗气。

"我仔细想了想,"默哥突然开口,"与其在广州摸他们底,不如直接去他们香港的场子。"

"香港?"我顿住了,嘴里的奶茶变得索然无味。

"想见识真功夫,就得去虎穴。这帮人在广州有靠山,搞不好会引火烧身。"他压低声音,"香港的赌场,那才叫正规军。广州这些杂牌军根本不值一提。"

我沉默了。离开松鹤庄至今,所谓的江湖历练多是在街头摆摊和在排档蹲点,连个像样的场子都没进过。虽然我知道香港的老千很厉害,但终归还是纸上谈兵。

"去看看也好,"我给自己壮胆,"能学到东西。"

"明天中午,芳村码头见。"默哥站起身,不容置疑的口气,"带够钱,别跟人说。"

第二天,我早早到了码头。天空阴沉,夹带着咸湿的海风,一股不祥预感。

默哥迟到了二十分钟。他穿了件黑色立领夹克,脚蹬一双亮面短靴,领口露出一截银链子,活像从黑帮片里走出来的古惑仔。相比之下,我的格子衬衫配工装裤,简直是乡下来的。

"这个给你,一次性的。"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

里面是张皱巴巴的港澳通行证复印件,和一张写着繁体字的所谓"工作证明"。纸质发黄,墨迹崭新,一股浓重的酒精味。

"这..."我皱眉看着劣质证件,"能过关?"

"海关每天几万人,谁记得谁?"默哥满不在乎,"新关口管理松,别怂。"

他话音刚落,一艘白色客轮靠岸。几百号人蚂蚁搬家般涌出,随后又一批人挤着上船。粤语、普通话混杂着,夹杂行李的碰撞声和小贩的吆喝。

过关比我想象的容易。关口民警满脸倦意,盖章的动作一气呵成,眼睛都没抬一下。我捏着汗湿的纸片,硬着头皮混了过去。

踏上九龙的土地那一刻,心跳依然如鼓。

香港的第一印象是嘈杂和拥挤。比起广州,这里的建筑更老旧,街道更窄,行人步伐更快,招牌更密集,味道更复杂。

弥敦道两侧高楼林立,巨幅广告牌悬挂半空,每块都有三层楼高。"万国表"、"六福珠宝"、"莎莎"的招牌比肩接踵,生怕你看不见似的。贴在电线杆上的海报,有刚上映的《无间道》,刘德华面无表情地看着梁朝伟,剧照压着"卧底情深"四个大字。

地面是一格格的小方砖,走在上面咯吱作响。两侧橱窗明亮如白昼,各种品牌店铺琳琅满目。一家卡西欧专卖店门口挤满了人,新款G-SHOCK手表被捧在手心端详;对面HMV唱片店里,几个年轻人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试听着新专辑。

"别看了,跟着我。"默哥拽了我一把。

我才发现自己像个乡巴佬似的东张西望。收摄心神,跟着默哥挤过人群。这条路上大陆口音的招揽此起彼伏:"先生,买金吗?小姐,要名表不?"连讲粤语的店员都备好了普通话,显然冲着北上游客来的。

我们穿过重庆大厦旁的一条窄巷,来到海防道附近。这里已经远离主干道,行人稀少,安静得有些诡异。巷口停着几辆崭新的本田思域和丰田皇冠,与破旧的外墙形成鲜明对比。

"到了。"默哥在一扇铁门前站定。

门上挂着"长发茶餐厅"的褪色招牌,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招聘传菜"的纸条。进去后才发现,前面确实是家小餐厅,但客人寥寥,多数人穿过后门,消失在一扇黑色侧门后。

"跟紧我,别乱说话。"默哥低声警告,"我来处理。"

侧门后是条窄廊,尽头站着两个黑西装,肩膀宽得像堵墙。默哥上前说了几句极快的粤语,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红色的钞票递过去。那人接过钱,上下打量我们,点点头让开了路。

走廊转过两道防火门,豁然开朗——一个两百多平的敞亮大厅出现在眼前。二十来张牌桌整齐排列,每张桌上方悬挂一盏明亮射灯,精准照亮牌面而不刺眼。人声鼎沸中,烟雾缭绕,筹码碰撞声、骂声、笑声混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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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广州地下赌场的油腻低端不同,这里设施专业规范,冷气十足,甚至还有几个穿制服的年轻女郎在提供饮品服务。

"先观察。"默哥拉我坐到角落,"别急着上。"

我点头,低调地打量四周。这里的客人五花八门——有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一看就是写字楼精英;有T恤短裤拖鞋的年轻人,应该是附近居民;还有几个外国水手模样的,金发碧眼,满臂纹身,操着怪腔怪调的英语。

大厅左侧的走廊通向几个包间,门上挂着"贵宾室"的牌子,进出的都是西装革履的阔佬。入口处一个电子计分牌上滚动着赔率,不时被人更新。墙上挂着的电视播放着无声的赛马直播,几个中年人盯着屏幕,手里握着几张纸条,神情专注。

"有意思。"默哥示意我看另一侧,"那几个有来头。"

顺着他的视线,我注意到一张角落牌桌。四个人正在打牌,其中包括照片上的阿成。他穿着普通,一件褪色T恤,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毫不起眼。但手上动作飞快,洗牌发牌一气呵成,眼神机警如鹰。

"他们玩的是'十三张'?"我问。

"嗯,不过是香港规则,和我们那边不太一样。"默哥解释,"港式规则更讲究节奏,一轮下注比咱们快三倍。"

就在我们说话间,阿成那桌爆发一阵欢呼,一个胖子赢了大笔筹码,兴奋得拍桌子。阿成面无表情,只是又开始洗牌,双手动作快如残影。

"走,过去看看。"默哥站起身,我跟上。

我们挑了个靠近阿成的位置坐下。荷官是个染着黄发的男孩,不过二十出头,眼神却老练得可怕。

"玩什么?"他用普通话问,显然看出我们是大陆来的。

"十三张。"默哥接过他递来的牌,问,"最低多少?"

"一百块。"黄毛抬抬下巴,指着桌上牌型图示,"三墩制,大小王通配,同花顺最大。输赢按注码结算。"

我拿着手中的牌,感觉比松鹤庄用的厚实一些,光滑度也更高。这种港产扑克手感独特,边缘微圆,不容易磨损,但也更难控制。

第一局开始了。

洗牌、切牌、发牌、理牌、下注,一气呵成,完全是另一个节奏。我刚理好牌,对手已经三下五除二完成了下注。此地赌客出牌神速,似乎多思考一秒都是罪过。

这局我手气不错,两对加单张K,在北方算中上等牌。正准备从容布局,一旁的香港客已经哗地推出一叠筹码:"五百。"他的普通话里带着浓重口音,语速飞快。

我愣了一下,强作镇定地跟了。结果刚下注完,其他人都已经开牌。荷官麻利地分析输赢,我还没反应过来,筹码已经被收走了。

"下一局。"荷官不容分说,新一轮已经开始。

这节奏太快了,像高速公路上开车突然被人逼到应急车道。第二局同样,我刚理清牌型,思考对策,别人已经等得不耐烦。

"大陆仔打牌太慢啦。"对面一个络腮胡男人调侃,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这种情况下争辩只会令自己更被动。默哥在桌下轻踢我一脚,示意我冷静。

第三局,我输得更惨。不仅节奏跟不上,而且开始急躁,牌型判断出现失误。短短二十分钟,输了两千多港币。

"调整一下,先缓缓。"默哥低声说,准备带我换桌。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阿成那桌气氛剑拔弩张。一个金发水手站了起来,满脸通红,指着阿成大声喊:"You're cheating!I saw it!(你出老千,我看到了)"

阿成笑而不答,身旁一个翻译模样的人说了几句,水手更加愤怒,一掌拍在桌上,筹码四处滚落。几个保安迅速靠近,但阿成做了个手势,示意不必插手。

"Bloody Hell!(该死)"水手继续骂着,最终愤然离场,临走撞翻一张空桌。

"走,我们过去。"默哥突然决定换到阿成那桌。

"不太好吧?"我担忧地问,"刚闹完..."

"正是时候。"默哥胸有成竹,"出老千的人最怕连续被盯上,肯定会收敛。"

来到阿成那桌,我紧张得掌心冒汗。阿成看了我们一眼,目光在默哥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洗牌。桌上还剩两个本地人和一个中年白人。

这一桌的赌注比刚才更大,底注直接两百港币起步。阿成一言不发地发牌,手法娴熟无比。牌从他指尖滑出,精准地飞到每个人面前,仿佛有生命一般听从指挥。

我拿到牌后,近距离观察他的洗牌动作。表面上平淡无奇,但专业人士能看出门道——他的拇指和中指施力点极其特殊,每次洗牌都能在不经意间调整几张牌的位置。

这是一种被称为"三指交叉控"的手法,北方也有类似技术,但没这么快速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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