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游戏厅后门的灯泡亮得刺眼。
表叔站在窗边,一根烟烧到指尖。他眉头微皱,把烟头摁在窗台上,压出第三个黑点。
从子夜到现在,他已经看过窗外六次。
"检查装备。"他转身,嗓音干涩。
王胖子系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脖子上那根假金链子难得摘掉了。
刘瘦子刚换了副新眼镜,没了裂痕,镜片后的眼神格外锐利。
我则穿着前天买的西装,肩膀紧绷,像套了层硬壳。
"撤退路线,再过一遍。"表叔走到门前,一手搭在门把手上。
"情况有变,我走厨房后门,老刘走侧门,小林走地下车库。"王胖子答得飞快,"三人不同路线,半小时后花鸟市场集合。"
表叔点头,却又皱眉:"外面至少两辆车。东侧那辆黑奥迪,如果司机下车点烟,立刻启动B计划。"
"B计划?"我问,心里一紧。
表叔抽出三张对折的纸条,交给我们:"随身带着,没事别动。今晚顺利,回来就烧掉。"
接过纸条,能感觉里面夹着硬物,棱角分明,像钥匙。
"四点十七。"表叔看表,"走。"
他拉开门,外面不是通往游戏厅的走廊,而是条窄巷。十米外停着辆没牌的黑桑塔纳,白烟从排气管冒出来,消散在夜色里。
"上车。"表叔简短地说,目光扫过暗处每个角落。
车内弥漫着烟味和化学清洁剂的气息。司机是个瘦削中年人,戴鸭舌帽,从上车到现在连头都没回一下。
表叔坐进副驾驶,半晌不言。车子已穿过三条街,拐上环城路。路灯在车窗上一闪而过,像道道刀光。
"浙闽两地几个大商人的局。"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沙哑,"郊区别墅,底注五万,无上限。"
"五万?"王胖子喉结上下滚动,"咱们带得起吗?"
"带不起。"表叔语气一沉,"今晚不为赢钱。"
"为什么去?"我直视他的后脑勺。
他转过头,路灯一闪而过,照亮他眼中闪烁的犹豫:"为了个人。"
城市灯光在后视镜里淡去。柏油路变成砂石路,车身开始颠簸。两侧的杨树影子像是鬼魅般掠过车窗。司机熄了大灯,只凭借月光和惯性前行。
"今晚出事,你们马上分头走,按纸条上的行事。"表叔顿了顿,"不要管我。"
车厢里只剩发动机声和轮胎碾过砂石的声音。王胖子张了张嘴,却被表叔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好好看。"他的声音恢复平静,"今晚会让你们三个见识真正的牌局。"
二十分钟后,夜色中出现一片灯火。欧式别墅,三层高,白墙,四周是修剪整齐的灌木。
门前停了十几辆豪车,两名黑西装守在铁门边,耳机里不时传出沙沙声。
车在铁门外停下。一名保镖走近,手电光束扫过车内每个人的脸。
表叔递出一张烫金请柬,保镖接过,用耳麦低语几句,点头放行。
别墅内部装修堪称奢华。水晶吊灯反射着刺目光线,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客厅摆着自助餐台,轩尼诗XO、马爹利蓝带等名酒一字排开。二十多人三三两两聚在各处,烟雾在头顶盘旋,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香水混合的气味。
"跟我来。"表叔径直走向楼梯。
二楼是专门赌厅,比一楼朴素,深红墙纸,几张赌桌分布其间。每桌两名保镖,一名荷官。角落里的摄像头对准每张赌桌,红点闪烁。
表叔领我们到最角落一张桌前。那里已坐了三人:左侧秃顶男人,满脸横肉,十个指头七个戴戒指;
右侧染褐色卷发的中年妇女,指甲油厚得像涂了十层;
对面消瘦年轻人,西装革履,眼神阴鹜。
"许老弟,可算来了?"秃顶男人站起来,两只手抓住表叔一只手摇晃,"等你半天了。"
"江老板,路上耽搁了。"表叔任由他摇晃,"带了几个徒弟来见世面。"
"久闻许九州收了几个好苗子。"江老板眯眼看向我们,视线在刘瘦子镜片上多停了两秒,"今天终于见着了。"
荷官走过来,开始洗牌。他的手腕极稳,十指翻飞,牌如流水般穿梭,没发出半点声响。我下意识盯着他的手——食指第二关节有层薄茧,拇指微微外翻,绝对练过“三仙归位”洗牌法,至少有十年功力。
赌局开始,底注五万。我后背已渗出冷汗,这金额顶我们大半年收入。表叔掏出一卷现金,放在桌上,荷官点了点,换成筹码推给他。
第一轮牌发下来,我偷瞄自己的,不上不下。表叔神色如常,看不出喜忧。
"加两万。"江老板推出两枚筹码,大拇指在赌桌边缘蹭了一下。
染发女人立刻跟注,年轻人也跟了。
表叔看了眼牌,手指在牌边轻轻一搓,牌面微不可察地挪了半毫米:"跟了。"
又过两轮,底池近二十万。我手心全是汗,表叔在玩种看不懂的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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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牌吧。"江老板嘴角上扬,露出三条A,"够看了吧?"
染发女人撇嘴,扔牌;年轻人脸色一沉,也扔了。
表叔不慌不忙:"还不够。"他慢慢翻开底牌,是顺子。底牌A在他指尖停留了不到半秒,牌面却变成了10,角落的花色也由红心变成黑桃。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自然,如果不是我曾受过专门训练,绝对看不出任何异常。
江老板脸上笑容僵住:"许老弟今天手气不错。"
"运气罢了。"表叔收筹码,嘴角没任何弧度,但眼角肌肉绷紧了,这是他警觉时的表现。
第二局,表叔赢;第三局,小输;第四局,又赢回来。不到一小时,他面前的筹码已堆成三座小山。
赌厅内气氛逐渐凝固。更多人围拢过来,眼神在牌桌和表叔手上来回游移。
我抓机会打量四周,起码能辨认出三名职业老千——吧台边那个,手指骨节突出,指甲修得平得反常;墙边那个,目光始终跟着荷官的手,从不看牌面;角落里那个,每隔几分钟看一次手机,却从不滑动屏幕。
"要不换个玩法?"江老板突然提议,"二十一点,单局底注十万,怎么样?"
表叔点头:"随便。"
荷官换了副牌,洗牌发牌。这次我看清了他的手法变化——食指和中指的角度调整了约3度,拇指在底牌上停留的时间比正常长了0.2秒。这是控牌手法,能精确调整发到每个人手里的牌。
奇怪的是,表叔似乎没注意到,依然按正常策略打牌。但很快他开始出现不该有的失误——该要牌时不要,该停牌时继续要。尤其是一次明显的破绽,他叫停时牌面才14点,任何有经验的赌客都知道这点数应该再要一张。
我手按在桌沿,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王胖子盯着表叔的举动,也察觉出异常;刘瘦子眼镜反光,看不清表情,但他的手指在座椅边缘有节奏地敲击,是我们的暗语:表叔故意输。
半小时后,表叔面前的筹码已减少三分之一。江老板笑容越发灿烂,时不时与几个看客交换眼神。
"上趟洗手间。"表叔突然起身,低声对我们说,"你们别动,看着就行。"
他刚走,我就注意到江老板对两名保镖使了个眼色,那两人随即无声地离开了赌厅。
"不对劲。"刘瘦子在我耳边低语,声音细如蚊蚋,"表叔在演戏。"
我正要回应,楼下传来轻微骚动。几个黑影快步上楼,闯进赌厅。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男人,一身黑唐装,面容棱角分明,两道剑眉下是双冷厉的眼睛。
"钱老板,您也来了?"江老板起身,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么巧?"
"听说今晚有位牌技超群的许先生。"唐装男人环视一圈,"特意来见识,人呢?"
"刚去洗手间,"江老板随口道,"应该马上回来。"
"是吗?"唐装男人眯眼,"我看未必。"他转向我们三人,"你们是和他一起来的?"
我心提到嗓子眼,表叔是不是已经遇险?要启动撤退计划吗?正犹豫间,楼梯方向传来脚步声。
表叔回来了,表情如常,仿佛无事发生。只有我注意到他左手食指微微抖动,一滴极小的血珠藏在指甲缝里。
"钱老板,久仰。"他微微点头,声音平静得不像置身险境。
"果然是许九州。"唐装男人上下打量表叔,"当年江城赌王,今天居然在这种地方遇到。"
"过奖了。"表叔左手在口袋里,我知道那里有把匕首,"不过是来玩几把。"
"玩几把?"唐装男人冷笑,"还是来算老账?"
赌厅内气氛陡然紧绷。空气如凝固的胶水,吞咽声清晰可闻。荷官不知何时退后半步,保镖的手已按在腰间,一排黑洞洞的枪口藏在西装下。
"不如坐下打几圈?"表叔语气轻松,就像在自家院子里,"正好钱老板来了,切磋切磋。"
唐装男人眯眼,像在判断猎物:"好啊,我倒想看看传说中的许九州有几分真本事。"
两人入座,荷官换了副新牌。这局赌梭哈,底注十万,不封顶。
第一局双方试探,表叔小胜;
第二局唐装男人发力,表叔刻意让步;
第三局起,表叔牌风骤变,手法突然快了三倍。只见他手指在牌面轻轻一抹,牌就像有了生命似的听他指挥。更绝的是他能在不看牌的情况下准确判断对手底牌——这是"盲切牌法"
他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自己抓牌时左手肘会不经意抬高约2厘米,这是在遮挡袖中暗藏的牌,随时准备"栽赃"或"换张"。
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表叔如何应对荷官的暗箱操作。
荷官每次控牌,表叔就会不经意咳嗽,或者问句无关紧要的话,打断对方节奏;每当荷官准备发特定牌给唐装男人时,表叔总能及时补牌或者以更快的手法截胡。
短短十分钟,唐装男人已经输了几十万,脸色阴沉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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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法不错。"他声音平静,推出最后一堆筹码,"最后一把,全压。"
表叔看了眼手中的牌,动作顿了半拍:"跟了。"
两人亮牌:表叔是同花顺,唐装男人是四条K。
"不好意思。"表叔收起筹码,眼角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唐装男人盯着表叔看了足足十秒,忽然笑了:"二十年前就听说许大师出手,风不起浪不惊。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他起身,"今晚输得心服口服,后会有期。"
说完,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去。整个赌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显得特别刺耳。
"收工。"表叔突然开口,站起身,"江老板,改日再聚。"
江老板强挤出一丝笑:"许老弟这就走?再玩几把?"
"今晚已见过该见的人。"表叔的声音意味深长,"该看的也都看到了。"
兑换筹码时,我看见表叔左手袖口有道极细的血痕。他察觉到我的目光,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声张。
下楼时,年轻人突然出现在拐角,递给表叔一个信封,转身就走。我想问,却被表叔的眼神制止。
离开别墅时,我回头看了眼。二楼窗边站着个人影,正是那个唐装男人,正望着我们远去的背影。
车子启动,驶入夜色。表叔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二十分钟后,车在一个僻静的十字路口停下。
"下车。"表叔简短地说。
我们跟着他沿人行道走了约五十米,停在一棵老槐树下。夜风微凉,树叶沙沙作响,远处偶有车灯划破黑暗。
"看明白多少?"表叔问,声音低沉。
"您故意输给江老板,又故意赢了钱老板。"刘瘦子推了推眼镜。
"离开赌桌不是去洗手间,而是见人了。"我补充。
表叔点头:"牌桌上的较量,输赢有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向谁传递了什么信息。"他抬头看向天空,今晚月亮很圆,却被云层遮住大半,"今晚这一局,我是在给某个人传话。"
"钱老板?"王胖子问。
"不。"表叔摇头,"他背后的人。"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形势有变。"表叔突然压低声音,像是怕被谁听见,"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如果三天内没回来,你们立刻分头行动,把今晚拿到的东西送到指定地址。"
"表叔,到底怎么回事?"我追问。
他看着我,目光复杂如同万花筒:"我出事,你马上南下广州,找'鬼手陈'陈飞鹰。"他顿了顿,"他是你爹的故交,能罩着你"
"我爹的——"我话到嘴边,卡住了。
表叔抬手制止:"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轻信。这世上的真相,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夜风吹过树梢,枯叶打着旋落下来。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
"走了。"表叔最后环顾一圈,"今晚该做的都做了。"
回到车上,表叔闭目不语。
车窗外,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是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冰冷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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