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这次不是练手,是真刀真枪。"表叔抓起皱巴巴的中华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立即点燃。
"今晚你就负责'放水',给肥鱼喂点甜头,懂不?等鱼儿游进缸了,自然有人收网。"
一九九六年四月的风还带着倔劲,把柳絮刮得满天飞。清明刚过,铜钱街上的录像厅门口贴着《新少林五祖》的海报,隔壁理发店的收音机里传出费玉清的《一剪梅》。
女生们都穿起了喇叭裤,男生则留着周杰伦式的蘑菇头。这些都与我无关,我脑子里只想着今晚的第一次真牌局。
我揉了揉手腕,那里还隐隐作痛。这一个月表叔没少折腾我,每天在手心上拍扑克牌,拍得通红滚烫才停下。
他硬是在我食指和中指间绑了根皮筋,逼我练"飞花手"和"一指禅",搞得我手指隔三差五就抽筋。
"凤凰三点头"总算练到了七八分火候,勉强能糊弄外行人了。
"今晚踢场子的是谁?"我忍不住问。
表叔掏出火机,咔哒一声点燃了烟,深吸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缝:"姓熊,王八蛋开了家建材店,现在一个月进两万多,膨胀得很。最近手头宽裕,每次腰包里都揣着大几千。"
他瞥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记住规矩,小赢三把,适可而止。别贪,别出头,也别他妈的手抖。我让你走你就走,听到没?"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早就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乱跳。
回到游戏厅,老姜头已经把老秦叔和五眼哥都叫来了。这两人表面上是街坊,实际上都是表叔的"场子人",专门负责"掌眼"和"养鱼"的。
老姜头麻利地支走了几个打《拳皇95》的小孩,把后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铺上一层崭新的绿布。
桌子正中摆着个骨瓷的烟灰缸,旁边是两副"凤凰"牌扑克,看着新,其实早被表叔做了记号。
"坐那儿。"表叔指了指桌子东边的位置,正对着门口的气流,"等会他进来的时候,风会从那边吹,空调也对着那边出风口,懂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风大了,牌容易飘,明白不?"表叔难得耐心解释,"人坐风口,眼睛容易干涩,视线模糊,看不清你手上的动作。"
这些门道我都是第一次听说,赶紧记在心里。
表叔从柜子里取出一瓶"老村长"白酒,又拿出几个小酒盅,摆在桌上。他瞄了眼挂钟,已是晚上七点半。
"等会你就是我表弟,今天第一次玩牌,什么都不懂,少说话。"表叔提醒道,"记住,输也要输得有技术,一把一把来,别急。"
门口传来脚步声,表叔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老熊来了!快请进!"
进来的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四十来岁的样子,脸膛黝黑,鼻头上还有几颗酒糟。
他并非我想象中满脸横肉的暴发户形象,反倒笑眯眯的,有种乡下人的憨厚。
只是那身打扮却颇为另类——格子衬衫,外套黑色皮夹克,脖子上挂着粗得像拇指的金链子,左手戴着劳力士,右手中指上是颗闪闪发亮的翡翠扳指。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里那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穿着件紧身的红色吊带,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脖子、手腕、手指上全是金首饰,走路时叮当作响。
"表哥,来咧!"老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口音带着股浓重的南方味,"今天不醉不归啊!我昨天输的钱,今晚全得赢回来!"
表叔笑得更灿烂了:"老熊说笑了,咱这行当讲究个'七赢二输一保本',哪能天天赢啊?来来来,给你介绍,这是我表弟,刚从乡下来,头一回进城,想见见世面。"
老熊这才注意到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我稚嫩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小兄弟,挺年轻啊,会些啥?"
我按照表叔的嘱咐,装作拘谨的样子点点头:"熊、熊叔,我...我就会点斗地主..."
"哈哈!"老熊大笑,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差点把我拍个趔趄,"斗地主也算玩牌?今天熊叔带你见识见识啥叫'大场面'!对了,这是我妹子,叫小巧。"
那女人冲我抛了个媚眼,手指缠绕着自己的长发:"小帅哥,看你挺机灵的嘛。"
老姜头适时送上几瓶"青岛"啤酒和几碟花生毛豆,还有盘滚刀切的卤牛肉。表叔给老熊和小巧各倒了杯酒,寒暄了几句家常,这才开始摆牌桌。
"今儿玩啥?"老熊大剌剌地往沙发上一坐,右手搭在小巧肩上捏了两把。
"您说了算。"表叔笑容可掬,"斗地主,推牌九,二十一点,梭哈,随便挑。"
"整个梭哈!痛快!"老熊拍了拍皮夹克内兜,掏出个鼓鼓囊囊的皮夹子,里面全是红色的百元大钞,"今天带了三万多,都压上了!"
表叔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他又引荐了两个"熟客"——五眼哥和老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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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眼哥带着副厚厚的近视镜,文绉绉的样子,谎称是附近中学的生物老师;
老秦则是个干瘦的中年人,自称粮管所的小干部。
牌桌摆好,五个人围成一圈,表叔坐庄,负责"掌盘"。老熊对面是我,左右分别是五眼哥和老秦。小巧靠在老熊身后,不时往他耳边低语几句,手指却在他裤兜附近小动作不断。
"表弟你头一回,先押个小的热热身。"表叔对我说,自己先推出五张红色的毛票,"五百。"
我按照事先约定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数了又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一百块,装出一副怕老婆的样子:"我、我就押一百..."
"小意思嘛老弟!"老熊哈哈大笑,随手数出十张毛票拍在桌上,"一千!就当交学费了!"
第一把"底牌"发下来,我偷偷瞄了一眼——一对6,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烂。表叔的眼神在我脸上扫过,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这是暗号,代表要我"泄牌"。我假装摆弄牌的样子,故意让牌面稍稍倾斜了一下,正对着老熊的方向。
这种低级失误,赌桌老手一眼就能看穿,但像老熊这样的菜鸟却察觉不到,只会得意洋洋地以为占了便宜。
"加注五十。"我故作迟疑地说。
"小样,跟熊叔还藏着掖着?"老熊笑得更欢了,"加二百!"
老秦和五眼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个跟了一百,一个摇头弃牌。
到了"明牌"阶段,我的一对6没能配成三条,只是加了张J,还是高牌。表叔手里是8高牌,老秦亮出一对3。老熊看了看牌,慢吞吞地翻开——一对Q!
"哈哈,小兄弟,手气不错,就是牌面不够硬!"老熊笑着收走了桌上的筹码。
接下来的两把,我都小输了一点。老熊越发得意,连着灌了几杯啤酒,脸上泛起一层油亮的红光,吹嘘起自己年轻时如何"闯荡大上海",暗示自己背景不凡。
第四把牌发下来,表叔给我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这是信号——该"钓鱼"了。
我装出跃跃欲试的样子,趁着整理牌的时候,悄悄运用"水底捞月"的手法——左手无名指顶住底牌,右手食指轻轻一划,中指微微用力一推,瞬间完成了一张10换成A的动作。
不算多高明的手段,但对付这种外行绰绰有余。
"这把..."我咽了咽口水,故作紧张地说,"我想...试试。"说着,推出五百块钱押在桌上。
一旁的小巧像是发现了什么,在老熊耳边嘀咕两句。老熊一听乐了:"小兄弟有胆量啊!熊叔陪你耍耍!"他大手一挥,推出五百块。
表叔微微一笑,跟了五百。五眼哥和老秦看了看牌,都摇头"认怂"了。
最后一张"明牌"发下来,我手里是三条A,算是不错的牌面。
按照计划,我该小赢一把,增强老熊的"赌性",让他以为自己运气不错,再乘机多宰他几把。
"我...我加二百。"我故作紧张地推出筹码,手指微微发抖。
"呵,小兄弟,虚啥呀?"老熊眯起眼睛打量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行,熊叔今天就教你做人!跟!"
表叔瞟了眼牌,叹了口气,"盖牌"了。
轮到我了,我咬咬牙,又加了一百:"梭了。"
"有意思,小家伙还挺有种。"老熊眉毛一挑,"好啊,梭就梭!"
到了"亮牌"时刻,我翻出三条A,老熊的脸色一沉,甩出两对:10和J。
"他娘的,菜鸟运气就是好!"老熊悻悻地说,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我赢了将近一千四,按计划收起一千,又押上去四百,假装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果不其然,老熊的眼神亮了起来,像是恢复了斗志。
"再来!小兄弟今天手气不错啊!"他搂着小巧,灌了口啤酒。
接下来几把我都有输有赢,技术性地让老熊保持在微赢的状态,不露痕迹地"养"着他的胃口。
表叔不时给我打眼色,提醒我注意节奏。那小巧也不是省油的灯,趁着给老熊倒酒的空当,居然想偷看我的牌,被我巧妙地用袖子挡了回去。
半小时后,游戏厅的灯光变得更加昏黄,烟雾缭绕中,老熊已经喝得双颊通红,眼神开始涣散。
他掏出更多的钱,嚷嚷着要"一决雌雄"。我偷瞄了眼表叔,他微微摇头,示意我该收手了。
"熊叔,我...我有点累了,先不玩了。"我故作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把赢到的一千多块往衣兜里塞。
"哎哟,着啥急啊?"老熊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才刚热身呢!年轻人怎么耐力这么差啊?是不是见好就收啊?"
他的笑容依旧,眼神却透出几分阴狠。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表叔。表叔放下酒杯,冲我使了个眼色。
"不是,熊叔,我明天还得去学校报名,早点回去休息。"我笑笑,试图抽回手,"改天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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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熊的眼皮跳了跳,手上的力道更大了:"把钱留下!"
屋内气氛骤然紧张,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表叔的脸沉了下来:"老熊,有话好说,大家都是朋友。"
"朋友你妈个腿!"老熊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桌子,酒瓶啤酒碎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你们他妈当老子是煞笔啊?一个毛头小子,屁都不懂,能赢我的钱?"
老熊突然掀开衣襟,露出别在腰间的一把亮晃晃的弹簧刀!他"咔哒"一声弹出刀刃,锋利的刀尖在灯光下闪着森冷的寒光。
"把钱留下,否则老子剁了你的手指头!"他咆哮道,推开小巧,挥舞着匕首向我扑来。
危急关头,我也顾不上什么计划不计划了,本能地侧身避让。
可老熊显然不是第一次动刀子,出手又快又狠,我只避开了要害,左臂还是被划了一刀。
顿时,一道血线浸透了衬衫袖子,火辣辣的疼痛袭来。
"啊!"我捂住伤口,眼前一阵发黑,踉跄后退。
眼看老熊举刀还要扑上来,表叔如同鬼魅般闪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老熊惨叫着松开了刀,跪倒在地。
老姜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根开山铁锹,狠狠一锹柄砸在老熊的后颈,老熊"哇"的一声吐出口酒水,瘫倒在地,抽搐不已。
"敢在我场子上撒野?"表叔一脚踩在老熊的脖子上,声音冷得像冰窖,"知道在牌桌上动刀子是什么后果吗?"
老熊被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求饶:"表哥,我错了,我喝多了...一时糊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表叔的眼神冰冷,像在看一条死狗:"忘性挺大啊?去年谁在莲花巷被剁了手指头?前年谁在北门外喂了鱼?"
老熊听得直打哆嗦,额头上的冷汗如黄豆大小:"表哥,我真知道错了...求您高抬贵手...我有老婆孩子要养..."
表叔瞥了眼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巧,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老婆?长得挺标致啊。"
老熊额头青筋暴起,却不敢发作,只能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老婆...就是个...朋友..."
表叔不置可否,示意老姜头松开他,冷冷地说:"念在都是生意人的份上,今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带着你的女人,还有你的钱,滚!从今以后,我不想在铜钱街看到你!"
老熊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拉着小巧冲向门口,连散落在地上的钱都顾不上捡了。临到门口,表叔突然开口:
"等等。"
老熊僵在原地,满脸惊恐地回头。
表叔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拿起一张被啤酒浸湿的百元大钞,冲老熊晃了晃:"忘了你的'冲场费'。"说着,把钱撕成两半,扔在老熊脚下,"滚吧!"
老熊如同兔子一般窜了出去,拖着小巧消失在夜色中。
"姜子,送他们'一程',让他们彻底明白规矩。"表叔语气平淡地说。
老姜头点点头,提着铁锹也消失在门外。
"疼不疼?"表叔这才转向我,检查我的伤势。
伤口有五六厘米长,虽然血流得不少,但伤得不算深,应该没伤到筋骨。
"还好,就是划了道口子。"我咬牙道,强忍着手臂上的疼痛。
表叔从柜子里翻出个老式急救箱,动作娴熟地给我清理伤口,涂上药膏,包扎妥当。
"疼不?"他问,手上的动作出奇地轻柔。
"不算太疼。"我硬撑着说。
"要不要缝几针?"
"不用,小伤。"
表叔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扛得住,像条汉子。"
包扎完毕,表叔递给我一小杯白酒:"喝了,消消毒。"
我一饮而尽,烈酒顺着喉咙烧进胃里,胸口顿时一片火热,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记住了没?"表叔坐回椅子上,表情严肃,"第一课:每一局,都可能是生死局。在这行混,稍有不慎就可能掉脑袋。"
我沉默不语,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刚才刀锋划过的一瞬,我似乎看到了死神的影子。
"你犯了什么错?"表叔问。
我想了想:"不该让他看出我在赢他的钱?"
"错。"表叔摇头,"你的错是没看透对手。牌局不光是在打牌,更是在打人。老熊这种人,表面上大大咧咧,背地里心眼比针尖还小。”
“他能忍三把小输,到第四把就得让他翻本,否则必然翻脸。你读不透他的底线,就等于把自己送到刀口上。"
我点点头,开始深刻反省。
"还有一点,"表叔补充道,"局子里的人都说鸭子划拳不知死,懂吗?新手在牌桌上,就像鸭子在水里,只顾着低头捡食,不知道头顶上有猎枪瞄着。你的第二个错误,就是赢得太明显,让对手起了疑心。"
老姜头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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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定了?"表叔问。
老姜头嘿嘿一笑:"那狗日的连哭爹喊娘的劲都没了,吓得尿裤子了,这辈子不会再踏进铜钱街一步。"
表叔满意地笑了:"行,收拾一下,关门。晚上有局大的,你们先回去。"
临走前,表叔问我:"今天赢了多少?"
我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钞票:"一千二百四。"
表叔想了想:"八二分成,你拿二成,算是第一次出师的学费。"他掰出二百四给我,"记住今天的教训,下次长点心眼。"
我接过钱,揣进兜里,心情复杂。第一次靠自己的本事赢钱,虽然险些送命,但这种既惊险又刺激的感觉,让我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回到屋里,我坐在床沿上,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月光,默默回想这一天的经历。
那把刀的寒光,老熊扭曲的脸,表叔冰冷的表情,还有我手臂上的伤口和口袋里的钱——这一切都在提醒我,我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寻常的道路。
这条路上有刀光剑影,有血雨腥风,有欺诈与背叛,也有技巧与智慧的较量。
父亲当年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险境?"赤龙"到底是什么?表叔和父亲之间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摸了摸垫在枕头底下的铜骰子,心中更加坚定了追寻真相的决心。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险,我都会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揭开所有的秘密。
窗外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
我忽然想起表叔常说的一句话:"牌如人生,来牌不由人,出牌全凭己。赢是情理之中,输是意料之外,最重要的,是别输得太狼狈。"
我轻轻摸了摸伤口,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今天的经历,注定会在我的人生中留下深深的印记——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牌局,第一笔赢来的钱,也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珍贵。
这大概就是表叔所说的"入行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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